□孔祥秋
清晨早起,伫立水岸,常常遇一片雾气,忽浓忽淡,忽近忽远。这烟云里,呼吸丝滑,眼神润泽。
我喜欢这样的烟云。
几次站在城东的河边,在烟云的朦胧之中,有渔舟闪闪隐隐,三两声桨声脆脆地响起,让我忆起老家那位卖水豆腐的老者。他的梆子声总在黎明的小巷口准时敲响,他的水豆腐做得好,鲜、滑、韧。一股豆的清香和烟云之气,透过那白白的盖布弥漫着。他衣衫干净、身手利落,透着一股清清爽爽的烟云气。
烟云气,是一个人的品性,是一片岁月的清静。
烟云,是可花、可鸟、可鱼虾、可草木的湿地。
人说,缺啥补啥。我向来心浮气躁,所以喜欢有烟云气的诗文和朋友。有烟云气的人和有烟云气的书卷让我觉得舒适。
在历史的文字当中,我喜欢宋词多一些,觉得那文字有烟云气。其实,那是宋朝富足之中的舒适。当然,我不喜欢那种浅吟低唱之中的奢靡,长短句中懦弱的叹息,我喜欢的是绿肥红瘦的自在。其实,苏轼的词大多也有烟云,比李清照的更潇洒、更收放自如。因为李清照文字的烟云来自湖水和荷塘,而苏轼文字的烟云来自江河。
婉约与豪放都可烟云。
宋词是一块玉,是养在烟云中的,这烟云是因为朝代浩渺的富贵而生。但当这富贵被异族一掠而空的时候,南宋的文字也就没有了烟云气,所以李清照的笔再不能不疾不徐地写词了,也就成了铿锵淋漓的“生当作人杰”。
烟云气的存续原本是需要现世安稳的,就像江河需要堤岸,草木需要沃土。如此看来,富强的朝代要有锋利的矛与坚韧的盾,才能养一国烟云。
想一想,唐诗也是可烟云的,只是我对格律和平仄太外行,由此对唐诗的喜欢就淡了些。说起来,唐朝有一位诗人,他的文字,他的一生,都是满满的烟云。他的月亮,他的泉水,相映生烟云,氤氲成画。
李白写月亮,可他的月亮是有尖锐的光芒、有剑气的。李白的笔是以酒为墨的,蒸腾着豪气,他的文字没有烟云气。杜甫的文字也没有烟云气,他的笔就是手中的拐杖,问底层疾苦,访百姓柴米,走村寨街巷。
这位一身烟云气的诗人,是王维。读王维的诗,其实是看一幅画。他的文字不写故乡,却处处是故乡。笔墨处,可垂钓、可读书、可品茶、可闲坐、可问禅、可徐徐而行去访友。他的文字其实没有水穷处,处处是烟云起。
盛世,多有烟云气。可这三位诗人,笔端的文字却大有不同,这或许与他们各自的身世和经历有关。王维一生顺遂,少有大起大落,也就尽享烟云,舒舒卷卷。李白一生苦于追求,志怀高远,却难以圆满,为此笔起风云,滔滔滚滚。杜甫生得稍晚一些,盛唐的盛有了衰败之意,让他感受到了草堂为秋风所破的窘迫,而深懂了百姓的烟火,苦苦哀哀。
时势与心性使他们诗意的气象迥异。
我觉得,烟云气才是最好的人间,不骄不躁,娴静安逸。细细想来,李白和杜甫追寻和探求的,不正是这烟云之气吗?其实,我们心心念念的,也正是这样的日子,富贵有闲。平常里,我们期待忙碌之中有点自在,柴米之中多些浪漫。这,不就是对烟云气的渴望吗?
沿了一线山路,坎坎坷坷地走,尽头处,一片荒砖碎瓦,枯木乱草。这是让人叹息的,是散尽了烟云气的地方。让人欢喜的,是那曲径通幽,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桃花源山静水闲。这是烟云滋养的好去处。
平凡、湿润、宁静,人,都往这烟云气里来。
摄影的朋友们,每每拍摄花草,常常喷洒一些清水。这也是求一些烟云气。
烟云,怡情怡性,养人。再往大里说,壮山壮河,养国。有烟云气的人,有寿,有德;有烟云气的国,有古,有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