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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版:光影记录

守望一棵老树

(2025年02月25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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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祥秋
  看到那棵树时,我停下了脚步。
  那树兀立在小河的那岸,周边有几座院落,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这是荒了的一个村庄。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我想去那里看看。河边有一条小船,可是已经搁浅在淤泥里,即使不搁浅怕是也不能摆渡了,因为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像一条臭了又被风干的咸鱼。水里模模糊糊可见两排炭黑的木桩,那应该曾是一座小桥,只是再也不见半块桥板。
  一条船或是一座桥的破败,有时候不是因为无法承载什么,而是因为再也没有什么承载。
  寂寞往往是荒凉的根本原因。
  再没有了街头巷尾的问候,再没了倚着院门的说说笑笑,那根曾经叽叽喳喳绕着燕子的房梁也在某个夜晚突然断掉了,紧接着是轰隆隆一堆破砖烂瓦的堆积。人们离开了,村子荒了。人气,是日出东方的朝气,是花开四季的生机。
  四处看看,没有办法到对岸去。我就坐下来,望着那棵老树发呆,心里默默地想,还有谁会回来看看这棵老树?
  在我老家那一带,若是哪个村子没有一棵老树,那一定是地薄人少,或是三五杂姓散居的小村落。小村人在三乡五里是抬不起头来的。在老树下长大的人总是胆气十足,穿街过市腰板挺得倍直,说话也高腔高调。
  有古树的村子,人丁兴旺,日子红红火火。一棵老树是一个村子的灵魂。
  老家的那棵老树在村子的最中央,不管什么季节,树下总有人。刮风下雨时,村里年纪最大的那位老人总要到那里转上几圈。冬天下了大雪,一群年轻人不扫自家门前雪,总是先将老树下的雪一点点扫干净,一锨锨培在老树下。
  人声喧喧,老树枝叶繁茂。最热闹的时候是霜降一过,庄稼地里少了农活,这时候的夜里,老树下摆一张八仙桌、两张太师椅,点一盏马灯,那乡间艺人大悲大喜的调子就响彻开来。
  这些艺人,最爱到有老树的村子唱小戏,别的村子不过给三碗五碗的粗粮,这村子往往会盛大半袋子米面,还要有荤有素地管上几顿饱饭。有老树的村子,大气。
  我那时还小,靠了树边的柴草听几句热闹就开始打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小戏散场时已是半夜,邻居二爷爷抱着我,哐哐地踢我家的门:“恁家这儿是不要了咋?”
  老家那村子,其实真像一棵老树,主街是干,那些小街小巷是粗粗细细的枝丫,一户一户人家是那枝上的鸟巢。树的四季,也是鸟巢的四季;树的日出日落,也是鸟巢的日出日落。
  那年初来小城的时候,心里慌慌的,没着没落。夜里,常常独自哼唱起来。开始是低声低气的,慢慢高了嗓,最后就有些声嘶力竭了。
  “问起俺哩家来/俺家也有/俺不是那少姓没有家名/高山上点灯照得远/大海里栽花有根横/俺哩家也不在此地住/黄河边上有门庭/祖上姓啥俺姓啥/一个姓氏传万冬……”
  这是老家老树下听来的调子。男人愁了唱,女人愁了哭。
  在小城里遇到那棵老树时,有些惊讶,这树竟然与我租住的地方不过几十步远。老树是在一个旧巷子里,四周簇拥的是同一姓氏的人家。这是他们的祖先栽下的树。这树,与他们的姓氏在这里一起生根发芽,一起成巷、成街、成村落,成小城的半边天。
  老树,很老了,倾斜的主干,若不是一根粗粗的柱子顶着,怕是就要倒了。老人一样的老树,拄着拐杖,絮叨着旧时的风、旧时的雨。
  这树,让我忽然明白了,我的惶恐是因为好久没有看见老家那棵老树了。
  岁月枯荣,日子参差,不管如何放逐自己,偶然间会发现,情感的一角,老树一直在那里。这安安静静的庄严,供奉着自己的内心。
  人,是要有一点守望的,没有守望,其实也不会有更好的出发和远方。
  小村子没有老树,大村子古木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