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锦双（化名），女，36岁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亲友口中的她，形象很复杂
　　说说我小姑，她今年整六十，刚刚办了退休手续。此前单位来人征求她是否选择提前退休的意见时，小姑像一个高傲的女王尖酸刻薄地把人家轰走了。
　　我看不下去了，赶紧跟小姑单位的人说好话，把她们送到楼下时，见我还一个劲地道歉，有一个年龄稍长些的人说：“我们都习惯了，你们作为家人也不容易……”这句话差点让我破防了：家有小姑如此，真是一言难尽啊。
　　我爷爷奶奶生了六个孩子，小姑跟我爸是双胞胎，她比我爸晚出生十几分钟。当时那个年代双胞胎少见，龙凤胎更是稀罕，他俩受到很多关注和关爱，但后来同卵双生的两个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我爸乐观豁达，高中毕业后先当了工人，后来开了家小饭店，过着劳碌辛苦却充实踏实的日子；我小姑呢，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大学毕业后留校，前途光明，可因为一场恋爱毁了所有。后来她申请调回老家，在一所职业学校当老师，又因身体及其他很多事情，她休了多年病假，即便后来恢复工作，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做着一份闲差事。
　　“你小姑聪明漂亮，从小就与众不同，多才多艺，要不是那件事，她能成大事。”
　　“自古红颜多薄命，长得太俊了就骄傲，骄傲到以为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结果呢，心强命不随。”
　　“她啊，死脑筋，一条道走到黑，谁劝也不听，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性格决定命运，你看她六亲不认的样子，她不孤老终生才怪呢。”
　　“你看她过的是人的日子吗？她的精神早就出问题了，不能拿她当正常人看……”
　　以上都是我们家亲戚对小姑的评价，很复杂也很分裂，唯一相似之处是：小姑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实际接触了她，让我很惊讶
　　之前我很少见到小姑，因为她调回来之后从不跟家里人联系，即便爷爷奶奶去世，她都没有露面，也难怪亲戚和家人们说她精神不正常。
　　小时候我对小姑的印象非常深刻，她漂亮得像画中人，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后来是长长的马尾，走起路来一甩一甩，好看极了。她看上去比我爸妈年龄小得多，那时的她人很瘦，但脸上没笑容。她回来工作后，开始还去爷爷奶奶家看看，过年也跟亲戚们一起吃顿饭。渐渐地，她厌倦了被催婚，更对两个姐姐问她的私事深恶痛绝，在一次大吵后，她跟家里人撕破了脸，自此不再来往。
　　关系刚开始恶化时，小姑对我爸还另眼相看，毕竟是双胞胎嘛，而且我爸是个粗人，小姑对他说不好听的，他也嘻嘻一笑，照样对她好。小姑跟家人断绝关系后，我爸会做些肉丸子、炸藕合让我给她送去，因为我爸单独送她会不收，她是看我的面子才留下的。可没过多久，她连我也拒绝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之后我爸怎么喊我，我也不跟他去了。自然，我爸这条单线联系也断掉了。
　　我考上大学，小姑寄来一万元钱，我爸妈感到莫名其妙：“同城啊，还要寄汇款单，真不嫌麻烦啊。”我说：“小姑看来是真的不想见我们家人。”妈妈感叹：“幸亏你还能入她的眼，要不她和这个家真就断得干干净净了。”
　　我结婚时，小姑又给了五万元，这事不知怎么被大姑、二姑知道了，她们骂她、诅咒她，因为她们的孩子结婚时，小姑一分钱都没出。
　　小姑五十四岁那年，在街上晕倒了，好心的路人把她送到医院后，从她手机里找到了我爸的电话。我们赶到时，她已经苏醒了，看我爸哭得稀里哗啦，她也哭了。从那以后，她允许我每周去她家一次，帮她做点事情。
　　近距离接触小姑，才发现她的生活让我匪夷所思。除了去学校上班，其他时间她会睡整整一天。她的一天是从傍晚开始的：天一黑，她开始做饭、打扫卫生、写字、画画、织毛衣；等到太阳快要出来时，她洗漱上床，带上耳塞和眼罩，正式入睡。她给了我一把钥匙，我开门时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惊醒她。
　　偶尔我晚上过去给她送东西，她会让我把东西找地方放好，然后自顾自去忙。除非不得已，她从不主动说话，当然，她也不跟别人说话。五年多了，我没见过她有任何朋友，除了单位来电和打错的骚扰电话，她的手机从早到晚没动静。她有微信，联系人不超过十个，她也从不会主动看手机。
　　跟爸妈说起小姑的怪癖，他们都不以为然：“她就是故意要与世隔绝，一个人得罪了她，她就把全世界的人都看成仇敌……”
现实中的她，执拗得可怕
　　每当说起那个导致小姑失常的男人，爸妈不住叹气：“也不能完全怪罪到人家身上……”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从那个男人的一封长信里得知的，那是小姑轻生被救后，我爸去教训了他，但他当时没有辩解，之后给了我们一封信。
　　他和小姑是大学同学，她很喜欢他，他也不讨厌她，但两人一直是比同学近一点、比恋人又差一步的关系。但小姑认定了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跟她想的一样。有两年多的时间，小姑沉浸在臆想的恋爱中，那是她最幸福也最美丽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男人回了原籍，小姑想放弃留校任教的机会追随他，男人好言相劝，说跟他走太委屈她。当小姑说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时，男人才说出老家有初恋在等他。小姑一下子就炸了，说他欺骗了她，任凭男人怎样解释都没用。之后，小姑每周一封信给男人，回忆学校往事，细数男人对她的关心。小姑写十封信，男人回一封，后来干脆退信。小姑不死心，找到男人的同乡追问他的消息，知道他已经结婚后，小姑想不开选择了轻生……
　　被救后，小姑痴心不改，她给男人寄钱，被拒后又托同学去送，来回拉扯好多年。她一直不结婚，大家都以为她忘不了那男人，但她后来的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那男人在结婚十多年后跟妻子离婚，他来找小姑，小姑却拒绝见面。男人找到我爸，我爸费尽周折把两人安排在我家见面，无论男人说什么，小姑一脸木然、一声不吭，最后那男人崩溃了，跪下来给小姑磕头，小姑居然扭头就走了……
　　从那以后，小姑性情变得更加孤僻，经常会晕倒无法工作，于是就休了病假。她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她跟家人断了联系后，我爸不放心，找到她的邻居打听情况。邻居说，他们也感觉很奇怪，几乎没见过小姑出来买过东西，也不知道她靠什么活着。邻居的话把我爸听得毛骨悚然，却也没啥办法。
　　随着年龄增大，小姑的性情开始变得随和一点了，起码她能让我每周去她家一次，这跟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但我妈认为她不是精神有问题，她是自私，老了要用人了才跟人亲近。两个伯伯和两个姑姑曾经也关心小姑，就因为小姑口出恶言和冷漠决绝的态度伤了他们的心，尤其是小姑缺席爷爷奶奶的葬礼，让他们对这个小妹妹彻底失望。但我知道，血浓于水，私底下他们谈论起小姑，一边怨她为了一个男人毁掉了自己一生，一边又心疼她太孤单，说她需要照顾的时候，下一辈的孩子们要轮流上阵，毕竟她是孩子们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