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宋词,哪怕是豪放派的笔墨,也不过是江河奔流的气韵,而少有金戈铁马那涤荡狼烟的狂飙之风。唐诗可挥剑相向,甚至生死相抵。宋词不过是用折扇怒指,若真的是意气难平,也只把扇子“哗”得一展,转身而去。
这已是恼了,任人背后评说。
宋人只注重锦衣着身、却极不擅长铠甲护体的羸弱,是我极不喜欢的,就像我极讨厌自己行事唯唯诺诺的样子。但这并不影响我偏爱宋代词人。宋代文人的柔软是他们的无奈,帝王的金科玉律几乎榨干了他们身体里的雄性激素,可这扼杀不了他们的才华。
宋词,泼遍山河的锦绣月光,那别样的一缕,是我的最爱。
山的基因永远是有硬度的,那位从山中走来的词人也就成了那个朝代别样的旌旗,领袖群伦,是难得有男人姿态的伟丈夫。
那山,并不高。“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想想,真的是这样。
那山,在眉州,的确,正是眉山。眉山,一看这名字,就满是灵气。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眉山,就是如此妙处。
自古有点睛之笔的说法,那是否也应有描眉之笔的说法呢?正是眉,让眼不再孤情寡义。眉山,四川眉州大地上的那一抹秀眉,是大文豪苏轼的老家。
据传那年春天,这座向来秀丽的山岭花草不发、树木枯萎。那时苏轼刚刚出生,直到65年后苏轼去世,这山才重新焕发生机。
原来,苏轼是集一地灵气而生的奇才,他是这里的那抹秀眉。
回望历史,常说唐宋盛世。这两个朝代让我们喜欢更多的是文化的光芒。一诗一词,让这两个王朝各自的三百年,锦绣一片。若在这两个时代各选一位旗帜性的文艺人物,在我心里应是唐的李白、宋的苏轼。
李白和苏轼,隔了270多年的时光,相互辉映,互为倒影,既清晰,又摇曳。细细想来,两位绝世才子,真有几分相似之处。他们在各自的诗词里,都举杯邀月,把酒问天。
一个被称为诗仙,一个被唤作坡仙的天纵奇才,在月光下,隔月隔年隔朝代,遥遥相望。他和他,如此心意相通,他是他的前生,他是他的来世吗?月光,是他们共有的魂。
词,情花。这情,与雕栏画柱相缠,与歌狂酒欢相生,实在难说格局。文人士大夫们谈起,多是不屑一顾,皆视“词为艳科”。但苏轼来了,他推窗迎月,放眼江河。词到了他这里才大开心胸,有了纵横风云的旷达。“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他是那明月,月弯,月圆,都伴清风,不再是摇曳在格窗上的碎影。
苏轼词,月光一样的宋代流苏,不只是浪漫。他的浪漫只在密州等几个为数不多的地方,策马、牵黄、擎苍,如此潇洒里,的确是李白的不羁和奔放。可更多时候,他是以芒鞋踏山河的,所以他说他的功业是黄州、惠州、儋州。在这些悲苦艰难的地方,他以竹杖指点迷津于自己,问道悲苦于民心,点拨清醒于帝王。
魂似李白,心如杜甫,他是那挥洒于云天又倾情于大地的月光,泛着炊烟的温暖和质感,浪漫却又从来不少筋骨。
一山的枯荣,是一个人的生死,苏轼值得大自然这样的呼应。
宋词我爱,我写欧阳修、写李清照、写柳永,却不肯轻易落笔于苏轼,那实在是因为太爱。偏爱苏轼,大抵是我想让自己虚弱的心性里,也能多一点钙。钙,这银白色的轻金属,可是月光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