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花,是莲花;鸟,是翠鸟;我,自然就是喜欢这花鸟的人。
此时,莲花已淡了盛迹,一早一晚有凋零、有委顿,但我依然乐此不疲地奔向那水塘,因为翠鸟一直都在那里。
那年,在水塘边见了翠鸟,从此我就认定了这喜欢。
在许多人看来,我痴迷于翠鸟,朋友们多调侃说它是我的“梦中情鸟”。可没人知道,在这之前,我的心中跳动的一直是灰黑的鸟雀。
大抵是因我老家山水薄瘦,鸟雀稀少,花草素淡。
鸟,在院子里外飞来飞去的,除了燕子,就是麻雀,稍高的枝头,或许还会有几只喜鹊。燕子的叫声“嘟嘟弄弄”,好似南方人那听不懂的“蛮”话,这爱登堂入室的小鸟便让人生出一种客套,少了贴心贴肝的感觉。倒是麻雀,房檐上叽喳,门槛上蹦跳,再加上那短促而发艮的叫声,活脱脱就是老家的土话,就格外亲切。
那时的天空上,偶尔会见到老鹰,形体的色调其实和麻雀差不多。可鹰在我心里,却不是麻雀那样能让你随意亲近的,它是一种威严、一种仰望,像我那瘦而不苟言笑的父亲。
很小的时候,半夜醒来,屋里漆黑一片,唯有窗子泛着朦胧的光。那里,有树的影子,在窗上摇曳。我幼时就喜欢水墨画,大概就是受了窗子上这影子的感染。那年,我用整整一天时间临摹了一幅李苦禅的老鹰,贴在自己的房间里。这老鹰图,是黑白的。那鹰,是站在一块岩石上的鹰。鹰的喙、鹰的爪、鹰的眼,无不透着一种犀利的力量。李苦禅很少画翱翔的鹰,多是画这样蓄积力量的鹰。
这画,是我致敬父亲的。当年,他从大都市回到乡村,在岁月最艰难的时候,就是以这种姿态面对生活的。而这画,也是我激励自己的。因为母亲重病,我无奈离开了学校。在这灰黑的日子里,我要学父亲的样子。
其实,我对色彩的淡漠,大约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故乡的花不多,于春天,是荠菜,是蒲公英,是大蓟和小蓟;于秋天,则是只有各色的野菊了。这许多的花,色调简单,但异常活泼。在我眼里,与那麻雀一样,有无拘无束的亲切。
那时村子四周有几个水塘,村东那个水塘,是唯一种有莲花的。村里唯一叫莲的那位女子,总在水塘边洗衣服。叫莲,果然生得和莲花一样,文静而透着灵气,让小小的我生出一种仰望。谁知,她竟然嫁于邻村一个丑丑的男子,从此,那条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她,再没有了鲜艳的生机。
不知为何,后来那水塘无人打理,那莲花一年一年,终于被杂乱的水草淹没了。这或许,更加剧了我对色彩的淡漠,而沉陷于黑白之中。
对于生活,我说不上悲观,也说不上乐观,但这黑白并非一塌糊涂,是有深浅、有呼吸的,如麻雀或是老鹰的羽毛,只是少了一些积极的态度。
那年,说实话,我真的不是去看莲花的,只是有意无意地路过那里。然而,一只小小鸟忽然飞临,那鲜艳活泼的羽毛,让我眼前一亮。
莲花花蕾之上,小鸟端立,那红红绿绿的色彩,让我眼里黑白的情调忽然就挂上了一层琉璃釉彩。
这,可是一只涅槃重生的麻雀?它,忽然就唤起了我对色彩的喜欢。这欢喜,让我成了水塘边最痴迷的常客。
拍了无数翠鸟,我最爱的还是它立于花苞之上的样子,那姿态,让我再次想起老鹰。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学不来父亲那份刚毅的,只能以一只小小鸟的样子,热爱远方。伫立一处,不鸣不唱,思索,眺望。
色彩的觉醒让我的心头多了许多欢喜,阳台上的花草鲜艳了,门前的蔬菜也苍翠了。你若生欢,麻雀也可以是五彩的,飞与落,都是鲜艳的蕾与朵。
此时,我忽然又想起老家的那水塘,那莲花可是又开了,那叫莲的女子是否又去过那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