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兰,有清风的形,有雨露的香,有月光的魂,自古就深为人们喜爱,赞其有君子之德。说到君子,我突然无端地认为,剑的发明正是以兰为蓝本的,看那洗练的剑体正是兰叶的样子,而那剑格,也就是护手,造型应该来自兰花瓣的灵感。剑,颇具兰草的君子风范,尤其是那系有剑穗的所谓文剑,多为一种身份的象征,甚至是一种礼器。这不得不让人想起爱兰亦佩剑的孔子,佩剑亦佩兰的屈原,他们吟唱着的《诗经》与《楚辞》,都是兰花的香。
我们现在见到最早的剑,应是出土于西周初期的文物,那青铜之色,让我再次想到了兰草。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兰被一路传唱着,被人们收入书卷,也被收入画卷,但从不入俗,即使是乡间叫兰的女子,也多端正优雅,行止有形。
明朝的女子马湘兰,似乎是入了俗的,陷身于青楼楚馆之中,立身于秦淮河艳粉香脂的岸边,哪还能有空谷之姿?
马湘兰,也叫马守真,生于富庶金陵,身在官宦人家,小字玄儿,又字月娇,本应过琴棋书画的小姐生活,可那一场不可知的家难,也就注定她不管是守“真”,还是守“贞”,都已经守不住。
风尘,多污尘,青楼浊气重。
既然以兰为名,马湘兰的确正是兰一样的品格,不以颜色争春风,只以内在显情愫。据说,她姿色平常,但才情绰约,尤其擅长丹青。她有兰香,也有剑气。一支笔就是她贴身的短剑,她将兰画于纸上。在那卷轴之中,也许才能独善其身。
马湘兰写诗如兰,画兰如诗,有清香,有优雅,有洒然,有自在。花端叶正,彰显一颗守住本真的初心。真希望有人能以画轴之爱,将她娶了,从此她与他画里画外,生死如一。
初在江湖,浅尝风雨,那份真,的确是想守,特别是一个女子,为挚爱而花开,因花开而被爱,都是一生所求,一生所愿。怎奈岁月艰辛,谁能独在空谷,芳香逍遥?就算秦楼楚馆会有明月清风的邂逅,可有几人能被时光成全?终究是恨叶愁花,凄凄惨惨成为谁弦上不尽的殇。近了,远了,听,都是泪满襟。
这里,飞花落叶多薄凉,偏偏她是马湘兰,任日子如何虐待,她依然一笔一笔认认真真地画兰。一幅一幅,终于画来了王稚登,一个飘逸俊秀,一个优雅痴情,果然志趣相投,果然相看两不厌。她为他画一叶兰,一花一叶是最真的表白,她愿为他从此共入空谷江湖远。可有谁知,这个他忽远忽近,言辞闪烁。或许仕途不佳是一个男人的借口,可兰草的本心并不是登堂入室。马湘兰懂他的无奈,所以一直痴心不改,就算那个男人逃离般远去,她还是亲赴苏州王家府宅,两两相坐,又似那一叶一花两倾情,梦回初相识。南京、苏州,一年年如此周折,也如此蹉跎。
那一年,马湘兰用尽最后的力气,倾情又倾财,为他祝七十大寿。王稚登也感动,也感叹这是苏州难得一见的盛况。可是就算泪流满面又如何?一叶已衰,一花已残,一段缘已散。
马湘兰画兰,常有竹相伴,常有石相倚,这的确是画自己的心。青竹有节,瘦石有品,兰,终究是柔情之物,需要这种依恋,需要这种守望。这,又何尝不是万千女子的本心?
都说马湘兰用一生诠释了什么叫红颜知己。她是红颜,谁是知己呢?一颗芳心不过是纸上花。马守真,不,马湘兰,一“厢”情愿的女子。57岁,一切都已遥遥无期,她端坐在四围的兰花里,将自己年华最后的颜色一丝一丝燃尽,羽化成一株孤孤单单的墨兰。
四百多年了,宣纸老了,那兰花也已经老了,可是看一眼,隐隐感觉那里有一抹沉淀的青铜之影,让人生叹生赞生唏嘘。以剑气守真的人,“真”却付流水。
又是兰花渐开的季节,该哪里去看?我忽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