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北方的北方,呼兰河执着而坚韧地奔流着,也滋润着两岸的草木,在那冷冽的风里,那草木也是一样的执着而坚韧。这条黑龙江支流的支流,并不屑蜷缩于寒山瘦土,不肯困顿于穷乡僻壤,有着自己壮阔的追求。不惧曲折,只为那个远方。
那年,河水渐丰盈的六月,那个女子出生在这里。一个人,一条河,就有了波澜起伏的继往开来。向远方,向远方……
呼兰河,是那女子的河流,呼兰河是这文学的河流。如今,呼兰河声声呼唤着,那岸边,一处宅院,默默无语。
这宅院,寂静着,一如她悲凉的名字。的确,自她19岁离开以后,这里就一直这么寂静。这里,从来没有过熙熙攘攘的怀念者,那些来探访的人,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门窗下,念叨着她清寒的名字,心头有霜雪肆虐的疼痛。
不,在她未离开之前,就算是她的童年,这里也不曾有过喧闹。原本是父母兄妹的一院子人家,那些团团圆圆的欢喜却不属于她。据说,她的生辰八字是个不吉的时辰,便惹了父亲的不喜。9岁,母亲病逝,让她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好在还有爷爷,爷爷把着她的手在后花园的一角埋下一颗葫芦籽。然后,她看着葫芦拱土发芽,一天一天缠上柞树枝搭成的架子。柞树枝坚韧而多杈,适宜做篱笆架子。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了又迟。她小小的岁月,也就如葫芦秧苗,在那迟了又迟的春天里,缓缓地,执着地攀爬。她是这小小的秧苗,爷爷就是那篱架,相依在那寂静的日子里。这就是萧红,这就是萧红小小的那时。
那年,爷爷老成了呼兰河岸边的一堆黄土,柞木篱架倒了,葫芦秧苗只能伏在地上挣扎。那年,她14岁,未至及笈,青春未醒,却一纸婚约,被父亲张廷举许给了汪家。19岁,她懂了感情的山清水秀,喝着呼兰河水长大的萧红,果然自有倔强,跳向窗外的夜色。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夜了,那份刚强,不肯回头,不想回头,也没能回头。
一路向南,一路向难。
萧红,真恨她为自己取了这样一个笔名?这就像一句咒语,让她短暂的一生,落红萧萧,穷困潦倒、疾病缠身、失夫丧子,日子有过几分几秒的从容?
萧红在一路江河日下地南行,虽然这是她人生的炼狱,但是她文字的涅槃。想到这里,我觉得也许不该责怪萧红,可心中依然会有一种寒冰刺进心中的疼痛。
有人说,萧红的才华可媲美张爱玲。她俩,一在城,一在野。张爱玲的文字,如瓷器的光辉;萧红的文字,则如陶器的质感。她俩在香港,曾有时光的交汇,只是却不曾相见。那里,让求学的张爱玲折翼梦想,让医病的萧红折命异乡。
其实,她们少女时代的遭遇也有几分相似。那年,张爱玲也在那个生死困局里,有过一次再无回头的逃离。张爱玲的逃离,毕竟还有姑姑和母亲可以投靠,而萧红呢,四望茫茫,无处可去。
萧红渴望高枕无忧的爱情,可与几个男人的纠葛,是不是少了斟酌?怎么看也有些情感上的慌不择路。战火纷飞的乱世,处处不胜寒;杯水车薪的温暖,也许以为就是爱情。在那个女性刚刚觉醒的时代,多少女子都以这种方式划过那段乱世烟雨。很多人以自焚的悲情,去探索爱情的觉醒。萧红是这样,张爱玲是这样,张爱玲的母亲也是这样。
谁还记得生命最后一刻的那几句话:“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又:“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这话,写在纸上,有气无力,但读来让人肝肠寸断。她不甘于文学,也不甘于爱情。
寒地伤根,暖地伤命。北方之北,南方之南,这长长的距离,却是那短短的年华。一段长长的才情,惊世;一段短短的悲凉,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