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版:光影记录

有一种乡情叫麻雀

(2025年06月03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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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祥秋

  说到鸟,人们总是会忽略麻雀。近日翻看几本关于鸟类的摄影集,只在一本的最后看到一张小小的麻雀照片。看来麻雀是入不了大多爱鸟人的法眼的,至少不在重要的位置。
  麻雀长得烟火缭绕,声声鸣叫都是方言土语。想一想在众多小鸟当中,能和鸡鸭混在一起,很有些放肆地在院子里溜达来溜达去的,也只有麻雀了。
  调皮归调皮,终究还是懂得分寸的,麻雀很少溜进屋内捣乱,偶尔站在窗棂上,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一番,又刺棱一下飞走了,活脱脱就是野气的乡下孩子。当然,对于厨房麻雀就不这么守规矩了,常常从门缝里溜进去,锅台边、饭桌下,啄食饭渣菜叶什么的。若有人开门进来了,倒对它不嫌弃。那时候乡下孩子放学回来,哪个不是先跑进厨房捧起一个窝头,然后一边啃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到胡同里玩耍去。
  饿了,哪还有那么多家法?
  谷田里,晒麦场上,麻雀总是惹了这家大叔、那家大婶生气。骂也骂了,撵也撵了,大家却从来不真恼。回到家坐门槛上,看着不远处几只麻雀,原本要塞进嘴里的最后一块干粮,还是慢慢在手里捻碎了,撒了出去。
  乡下人就是这样,骂是骂,爱是爱,看似是一种相悖的理,却是相通的情。记得那年夏天和小伙伴一起去偷瓜,被二大爷一手提着一个抓回瓜棚的时候,实在是害怕了。没想到二大爷拖了半片凉席过来,然后又摘了两个大甜瓜,对我们说:“你们俩今天老实地吃着瓜给我看瓜地,要是不好好看,我回家把你们偷瓜的事给你们爹说,让他们把你们的腚打成两半。”
  二大爷的话,让我们在那半片凉席上安安稳稳坐了一下午。毕竟父亲的巴掌挥下来,会让屁股火辣辣地疼。乡下的男孩子大都挨过父亲巴掌的吧?谁没有过横冲直撞的年纪。
  前年回老家,在村口遇到二大爷,我和他聊闲话:“大爷,现在还种瓜不?”二大爷摸了自己满头的白发,说:“要不是年纪不行了,我倒真愿意去种瓜。”“不怕我们去偷啊?”我说。“哈哈。”二大爷笑了,说,“谁家的瓜地要是没被孩子偷过,那是他家为人不行。”
  一种幸福是看孩子在田间里撒野,一种幸福是看麻雀在院里起落。乡下人待麻雀,就如同看待孩子。
  早些年的村子里,谁家没有三窝五窝的麻雀呢!没有麻雀叽叽喳喳的院子,多么没有生趣,似乎也不是生活。
  鸡鸣狗叫麻雀跳,才是人丁兴旺好人家。
  在我老家,有一种说法是五月端午养的麻雀会“花叫”。意思是说这天的小麻雀,养大后可以和画眉一样叫得婉转动听。当然,说是要太阳没出来之前,把小麻雀从窝里掏出来才行。现在想一想,应该是说小麻雀要接受第一缕阳光的照耀,那嗓子才能发出七彩之音。
  那年端午,我将梯子搭上房檐。当我将那一只小麻雀托在手里的时候,那肉肉软软的小身子、那细细长长的脖子、那张着的嫩黄的小嘴、那一直抖动的小翅膀,实在让我不忍心把它拿下来。犹豫了一下,我又把小麻雀重新放回了窝里。
  那是我第一次掏鸟窝,也是最后一次。要什么鸟的花叫呢,这直腔直嗓不正是村里人最习惯的调门吗?
  和许多的乡下孩子一样,我躺在襁褓中时首先看到的是房梁上的燕子窝。然而,这最早认识的燕子,让我在情感上有所疏离,正是因为那叽叽哝哝的江南腔调。这“堂前燕”春来秋去只是客,待客才有客气,才有礼道。麻雀是家人一样的亲情,也就没有登堂入室的待遇。不谈贫穷,不论富贵,一句叽叽说春夏,一句喳喳说秋冬,四季的家常说在窗前,说在门楣,说在院墙,说在那细长的晾衣绳上。
  麻雀,唯一被叫作家雀的小鸟,人们默认了这份心底的亲情。
  现在出门,常常遇见麻雀。我在他乡,它们也在他乡?不是的,见了麻雀就有了庄稼地的味道,就有了置身于院落的恍惚。可叹的是,那嫌弃我像嫌弃麻雀一样的人,一个一个都已经老了。
  有一种乡音叫麻雀的叽叽喳喳,有一种乡愁叫麻雀的起起落落。遇了,其实就是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