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装睡的人
原来真的无法叫醒 　　□倾诉人：建萍（化名），女，37岁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我的倾诉可能会得罪三姨和三姨夫，尤其是表姐。可犹豫再三，还是想把心里的话讲出来，我宁愿得罪他们，也要让他们明白一些事情。当然，或许他们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表姐卓雅今年42岁，还单着。就在上个月，我给她介绍了一位男士，与她同岁，正科级机关干部、离异，前妻带着女儿去了澳大利亚。跟表姐说这件事之前，我犹豫了好久，很担心又像之前一样，自己的好心被误会、被指责。可想到三姨那张欲哭无泪的脸，我还是给卓雅打了电话。她很详细地问着对方的情况，学历、性格、工作性质、家庭经济状况、父母之前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兄弟姊妹、有无不良嗜好等。听卓雅说起来没完没了，我烦躁得不行，这么多年过去，都40多岁的人了，性情依然没有半点改变。
　　听到我说对方是我闺蜜的领导，还听闺蜜说他很优秀时，卓雅立刻问：“这么优秀，他老婆为什么跟他离婚？”
　　我哑口无言。她问的没错，可我只是负责介绍，并没有审核的义务。再说，即使跟他很熟悉的人，也不一定了解他的全部。也许卓雅感觉出了我的不快，她用迟疑的语气说：“那先加个微信看看吧。”
　　看见卓雅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后悔自找麻烦，也为自己的不长记性懊恼：“在哪里跌倒，还在哪里跌倒，你真是活该啊！”
　　从三姨让我给卓雅介绍男朋友开始到现在，记不清给她介绍过多少男士了，她一直都是一副勉强屈就的样子：“条件虽然好，但不知有没有共同语言，既然你跟那人说了，就见见吧……”
　　我也是犯贱，虽然听她那傲慢的口气，心里就不舒服，可只要身边有合适的男士，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而很矛盾的是：如果她和对方谈得顺利，我就有点失落；如果没谈成，我又感到遗憾。后来，我分析了自己的心理，觉得与很多年生活在卓雅的阴影下密不可分。

　　姥姥生了八个孩子，四男四女，也就是说我有四个舅舅三个姨。听我妈说，三姨从小就要强，因为排行中间，她干活最多，受委屈也最多，但她争气，拼命学习，靠着自己的努力考出农村，大学毕业后进了机关单位，还当了科长，成为最有出息的一个。我妈还说，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其他三个女孩子都是听从姥姥、姥爷的话，嫁给了他们给选的女婿，只有三姨，挑了好几年，跟一个小办事员结了婚。当初，大家都不看好三姨夫，可后来，三姨夫一路升迁，不到50岁就当上了正县级领导。
　　到了我们这一代，卓雅是所有孩子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她从三岁就被三姨教着认字、背诗、学算数，从小学到高中的成绩都是年级前十。小时候，我很不喜欢过年去姥姥家，因为总被大人教训：“看看人家卓雅，一门心思学习，哪像你们，就会吃喝玩乐……”更让人气恼的是，大人们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总问学习成绩，我跟表哥、表姐和表弟、表妹都一脸羞愧，因为怎么学也比不上卓雅……
　　卓雅就这样一骑绝尘，远超了我们。她考进重点大学，然后读了研究生、考上公务员。而我们，即使也读了大学，也有份相对较好的工作，依然没法跟卓雅抗衡：家境优渥、长得漂亮、多才多艺……所以，很多年来卓雅就是明晃晃的太阳，我们只有仰望的份。
　　这样的情形在卓雅30多岁还单身时，风向才开始发生改变。

　　卓雅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时26岁，在我们这样的城市已不算妙龄，可三姨劝她要先打好工作基础，不要急着恋爱，以免分心。卓雅很听话，她在初三时跟一个男生貌似早恋过，三姨狠狠批了卓雅，还找到那男生，警告人家不要骚扰卓雅。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卓雅谈没谈过恋爱，谁也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说。
　　一年多后，眼见着身边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大多结婚生子，三姨才托人给卓雅介绍对象。其实，当时很多男生有意追卓雅，可知道她的择偶条件后都退避三舍。
　　博士、公务员、父母都有正式工作，还要有一定职务，或者有一定成就……也有符合条件的，要么卓雅觉得与对方三观不合，要么人家不喜欢卓雅，所以两年过去，卓雅竟然没谈过一段超过两个月的恋爱。等过了30岁，三姨松口了，说学历可以降低，但不能低于研究生，家庭条件适当放低，除了公务员，大学老师或者律师也行。
　　那时，卓雅频繁相亲频繁失败，她就很恼火，说如今的男生太不自信，在她面前都有压迫感，更害怕将来被她掌控。这话听得我一头雾水，后来才明白，卓雅总认为自己各方面都很优秀，是男生出于自卑才提分手以避免被动。
　　我承认卓雅的条件是真的好，但比她好的大有人在，别人怎么没剩下呢？她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呢？
　　听我这么说，卓雅不高兴了，隔了两天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几张抽象画，配了一段文字：人的层次决定她的认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可笑。我知道，她这是暗戳戳讽刺我不配提建议。

　　我专科毕业后去了影楼做化妆师，老板娘看中我踏实能干、性格柔和，让我做了她的儿媳。我和老公很投缘，都是那种没太多想法但会认真生活的人。我23岁结婚，来年有了儿子，30岁又生下龙凤胎。公婆高兴坏了，孩子过百日时，遍请亲朋好友。在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公公把房产证和宝马车钥匙交到我手里，说我是他们家的福星和大功臣。
　　那次卓雅也去了，她很大方地送了孩子银手镯，本来都很高兴，可我大姨冷不丁说了句读书多、学习好不如命好，让卓雅的脸顿时黑了。
　　我明白大姨是故意的，因为她曾找卓雅给她的孙子补习功课，卓雅不乐意，就推说学习的事情要靠自驱力而非外力，把大姨说得一愣一愣的。当大姨明白卓雅的话已是第二天了，从那以后，大姨背地里没少嘀咕卓雅，说她眼比天高，命比纸薄，早晚得“剩下”。
　　我妈的兄弟姐妹之间关系都挺好的，即便姥姥、姥爷在世时多是我妈和三个姨照顾，老人去世后财产大都留给了四个舅舅，也没影响他们的密切来往。但人性是复杂的，穷富差别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尤其是女人之间，攀比是免不了的，之前是生活上的比较，后来就比孩子——小时候，比学习成绩；长大后，男孩子比谁有出息，女孩子比谁嫁得好。
　　有句话说得对，风水轮流转。这么多年，三姨和三姨夫被家中所有的人羡慕甚至嫉妒，卓雅也在所有孩子中拉满了羡慕嫉妒恨，所以，当她三十五六岁还没结婚时，很多人觉得心理平衡了。而在家里一直占上风、当人尖的三姨，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充当聚会的组织者，其他人招呼聚餐也找各种理由拒绝参加，因为在她心里，卓雅应该是嫁得最好的那个。卓雅的“剩下”是她的耻辱。

　　家里人都认为卓雅老大不小嫁不出去是三姨设的门槛太高，可后来我通过和卓雅的密切接触发现，最大的原因出在她自己身上。
　　卓雅优越感太强，还养成了挑剔的习惯。男生再好，她也能挑出毛病，而且认为配得上她的那人一直没有出现。所以，大家认为已经很完美的男生，卓雅照样“鸡蛋里挑骨头”。
　　卓雅一直是在赞扬声中长大的。当然，她也真的是既聪明又能干，只是她太顺利了，还觉得自己配得上所有的夸赞，并且总爱表现出还有诸多优点没有展现出来。比如，相亲时，她聊文学艺术，甚至聊黑洞和量子纠缠，男生开始觉得她知识渊博，后来发现是现学现卖，但她还沾沾自喜，男生便感到厌烦，主动提出分手。再就是她觉得自己条件优渥，所以很喜欢说自己的消费习惯，这让男生颇感压力。
　　我给卓雅介绍过很多男生都没有成功，他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卓雅傲气十足、情商极低。有一个人给我举了个小例子，他请卓雅喝咖啡，卓雅说她只喝进口的，一般市面上卖的都是给穷人喝的……
　　最近几年，在我们的劝说下，卓雅的条件放低了，离婚的也可以，但有孩子的免谈。我想，按她的标准，要事业有成、相貌堂堂，还要没有子女、不能超过45岁，而对于这样的男人，40多岁的卓雅往往已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了。
　　有次，我实在没忍住跟卓雅讲了这些实话，她不以为然：“我条件这么好，可以找比我小的呀，我是不会将就的……”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那句“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是多么地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