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版:志愿之城 温暖潍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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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一挥手

(2025年07月22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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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祥秋
  有些莫名其妙,我忽然想到,活了这把年纪,可曾向谁郑重地挥过手呢?
 人这一辈子,告别那么多,的确有那么多的挥手,就算是公园偶遇、街头擦肩、小聚后散去,难免也会挥别一下。可是这些礼节性的挥手,总是那么草率、那么随意,少了认真在里面。
  挥一挥手,似乎是客套性的俗套,成为日常的必须。俗了,也就无味。其实,挥手可与茶比浓,可与酒比深。
  古人对于挥别,似乎要庄重很多,大都赋予了深情。路口、码头、城门外、长亭或短亭,可茶可酒。其实有酒没酒都会醉,没酒那一定有明月,没有明月那就有春风或者秋风,有滚滚的沙砾更好,一壶烧嗓子的老酒,一口下去,老泪纵横。
  那人背了伞,步履匆匆;那人骑了瘦驴,蹄声轻轻敲击街上染满寒霜的石板;那人乘了马车,车辙曲曲折折碾了路上的泥尘。古人挥别,成诗成词成佳话。送杜少府、送李曹、别董大、送孟浩然、送汪伦、送友人种种,如此多的挥别,却从不轻易。与山也别,与水也别,最是这与人别,一唱三叹。
  古时候车马慢,两个人是很难见一面的,他们怕别无可别,大抵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为此每一次挥手也就这么情深。
  近代人的挥别,首先让我想起来的是《再别康桥》,徐志摩以别桥之名,倾诉别人之痛,他在诗中写道:“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如此浪漫的情感,谁知竟然一语成谶。离别时,他的确没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陆小曼的所有绚烂,这以后的日子,她素衣素食素行。
   徐志摩登机前,陆小曼正沉溺在自恋的欢歌里。作为交际界的名媛,陆小曼有过太多太多的挥手,却错过了最应该挥一挥手的这一刻。她,从此别无可别。
   前天,我实在有些疯狂,竟然早起三点,和朋友驱车近二百里路,去外地拍花。临走的时候,和妻子说好九点就回来。
   那片野水野泥间的花,的确有些惊艳,但也没到让我痴迷的地步,也就很快生了往回返的念头。这时候,忽然有一群牛闯进了我的视野,我稍一愣,相机的焦点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牛群,从长长的堤坡上,到深深的杨树林,再到那片大大的水塘。
  日头高升,天地一片炙热,这群牛陆陆续续踏上了回村的小路。我下意识地举起了手,向归去的老牛和牧人挥别。站在那里,我的手久久不愿意放下。
  手机轻响,妻子用微信发来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妻子懂我喜欢花草,时间早已过了九点,她并没有催促,却用这话让我安心。她实在没有想到的是,让我缓缓归的不是那花开,却是一群牛。
  小时候的老家有一大群牛,野野的沟坡边,父亲的长鞭时不时在空中炸响,惊得一片一片苦菜花开。童年的牧歌就像眼前这群牛在这晴日下逆光里的影子,只有黑白,看不真切,似有若无。
  好久没回老家了,我怕老院子那荒凉的景象使我心痛,更怕离开时不知道该如何告别。可以向老屋挥手,可以向小巷子挥手,可最应该挥手告别的那些人呢?那个拄了拐杖、倚了大门口的槐树才能站直身子的人呢?那个坐在村口碾磨上、闷头抽着烟又一声声咳嗽的人呢?其实,我何曾向他们挥过手,哪怕是心不在焉地挥一挥手?
  村西远远的农田里,那座瘦瘦的坟上已经荒草漫漫。
  谁是你挥起手再也不想放下的牵挂?谁是你放下手却再也没有机会挥别的那个他?谁是你没有挥手却最应该挥一挥手的人?
  风起荒野,我望向远方,眼前的路可以往故乡去,也可以从故乡回,但是心头却涌起了说不出来的伤感,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世间有些路,是再也走不通了的。
  别无可别的时候,实在是让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