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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版:艺海拾贝

16版:光影记录

旧庭院 老枣树

(2024年03月05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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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祥秋  
  老家的树木,我都惦记在心头。榆树,为檩为梁,最具担当;柳树,绕村依路,风姿绰约;刺槐,让眼里生光,让舌底生津,这些都值得牵挂在心里。但我念叨得最多的,似乎是桃树,虽然桃树在我老家并不多,毕竟是难得的果木之树,多用一份情也是应该的。故乡有一种树我却没有说起过,这似乎太不应该。
  荒砖乱石,残墙破窗,老家的院子已经不成样子,仅仅有几棵枣树还在。院子里原本是有很多树的,那是我小时候和哥哥一起栽种的。唯有这几棵枣树,是父母更早时栽下的。
  枣树,丑而多刺,春天一院子树木该红的红,该绿的绿,这树却是一副傻傻的样子,看起来那么不合时宜。没有春天,没有夏天,更没有冬天,一年只一见,见时,农历八月十五将近,一树玛瑙样的红枣。我和哥哥姐姐们围拢来,转眼间,那满树枣儿就被长长短短的木棍扑打了个干净。树下的热闹就是这么短暂,一切又归于冷清。枣树的秋天也是这样昙花一现。
  今年春节我没有回老家,同在小城的侄子和侄女除夕夜来我家守岁,几家人欢聚一堂格外热闹。可我又想起老家那几棵枣树,想起了小时候的春节。那时日子清苦,唯一甜的滋味几乎都是来自红枣。年关近了,母亲将干枣泡洗干净,早早蒸下花糕和花卷子。这些花糕和花卷子大都用来串门走亲,是家中仅有可拿得出手的礼品,是父母的脸面。我和二哥淘气,常将那一颗颗的枣偷偷抠吃了去。母亲为此气得浑身颤抖,手高高地举起来,但又叹息一声,轻轻放下。
  那时,只贪恋舌尖上枣泥的甜,哪懂得母亲心头的酸?
  小时候大年初一早起,最快乐的事是和哥哥姐姐们给祖母拜年,喊一声:“奶奶,我给您磕头啦。”祖母笑哈哈地应一声,从她身边的小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罐,慢慢打开来,刹那间满屋子香气。每人两颗鲜亮圆润的醉枣,就成了我们的“压岁钱”。每每想到这里,我常常不由得摊开手,可是掌心里空空的,不见让人醉的醉枣。其实,自从奶奶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醉枣。
  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没有见过奶奶吃醉枣,也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吃醉枣。
  鲜枣的脆甜,干枣的嚼劲,醉枣的鲜香,是我童年的贪欢,那时常常怨父亲把一筐一筐的枣推到集市去卖掉。父亲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他粗粝的大手,轻轻抚摸一下我,我还很不高兴地将头扭向一边。
  花的开落无声无息,果的孕育也不言不语,一辈子从不说自己的心事,却把最好的结果给你。这多像是同一屋檐下的亲情?多少年又多少年后,我一城一城地漂泊,渐渐地悟得这些。
  我不喜欢喝茶,没有人知道这与红枣有关。其实,在我的心底是有茶香的。小时候,家中没有茶,母亲便将几颗干透了的大红枣放在锅里慢慢干炒,等炒到泛黄微黑,然后投入到暖水壶中。父亲从田里回来,我放学回来,满满当当一碗“焦枣茶”,透着甜,泛着香,就摆在了桌边。这是我人生最初的一味茶,这也是我心头的最后一味茶。
  枣树,为什么不念叨?其实,就像我永远记不住父母的祭日,这是一种无意识地回避,是因为太爱,太心疼,太想念。
  树木,是有大智慧的。要成材的,向高向壮,是为了更大的担当;要结果的,枝丫纵横,是为了更多的背负。枣树,不争春风,不弄颜色,却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经营日子,知道自己要承担更多,也就枝干如铁。可这冷铁表面之下的枣木,却是红色的,是一种有血有肉的红。
  惊蛰,那冰水中,那泥土里,有许多醒来,甚至那天空中都有许多的远去,或归来。我是醒来的,还是在梦里?枣树,默默在故乡;我,默默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