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版:光影记录

听白露
落进秋里

(2025年09月08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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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艳梅

  白露这日,天还没亮透,母亲的信息就来了:“煮碗红薯粥,要加老姜。”推开窗,城市还沉在睡梦里,可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秋的气息已经浓了。
  老家人说,白露是听着来的。
  祖母在世时,每逢白露,总要拉我去田埂上。清晨的露水特别重,稻叶子都弯着腰,叶尖坠着晶莹的水珠子。她穿一件洗薄的蓝布衫,裤脚扫过稻丛,上面洇出深色的痕。“你听,”她忽然站定,“露水灌进稻壳里了。”我竖着耳朵听,只听见风掠过稻浪的沙沙响。她却满意地点头:“灌得瓷实,白露来得正是时候。”后来我才懂,她听见的不是声音,是稻浆饱满时压弯枝头的沉。
  江南的白露,是腌出来的。去年在乌镇,客栈老板娘天不亮就窸窸窣窣地忙。推门看见竹匾里铺满金桂,她正往里头撒粗盐。“白露腌桂花,秋分酿酒——”她手指翻飞间扬起细碎的香,“带露水的花腌出来才透亮。”河埠头传来捣衣声,一声声闷闷地撞在雾里。忽然想起《吴郡志》里写“白露节,腌桂、酿秫、候雁来”,原来早在千百年前,古人就把白露这个节气,妥帖地收进了坛坛罐罐里。
  北方的白露要干脆得多。在坝上草原,清早被马群嘶鸣惊醒。推开门,草尖都白了,牧人正提着铁桶挤马奶。奶汁射进桶里泛起泡沫,他胡须上结着细密的水珠。“白露奶最醇,”他把陶碗递过来,“牲口吃了带露水的草,奶里都带着甜。”碗沿烫手,远处雁阵掠过天空,叫声利落地划开晨雾。那时忽然懂了“蒹葭苍苍”不全是苍凉,也可以是天地初醒时满口的滚烫。
  最念的还是老家的白露夜。晚饭后母亲在院里铺开草席,全家躺着看星星。露水悄悄漫上来,竹席渐渐洇出深色的云。“听,”父亲忽然轻声说,“露水落进冬瓜棚里了。”我们屏息听着,其实什么也听不见,却争着说听见了——听见露水滚进南瓜花芯,听见露珠砸在枯荷上。后来读杜甫写“露从今夜白”,总觉得不如父亲那句“明天又能摘个大的”来得真切。
  今晨阳台茉莉凝了层白露,摘一朵抿在嘴里,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手机亮起,母亲发来照片:老家柿子树青黄参半,叶缘缀满水珠。“白露打过的柿子很快就能红了,”语音里带着笑,“等你回来敲第一竿。”
  《礼记》中所说:“凉风至,白露降。”其实千年过去,白露依旧静静落着——落在晨练人的剑鞘上,落在学童的豆浆杯沿,落在晚归人沾尘的衣领间。农人听见它渗进土壤,诗人听见它滴入砚台,而游子听见它敲在窗棂上,就知道该收拾行囊了。
  白露本是无声的,却让整个秋天都有了鲜活的响动,这响动里,藏着节气的规律,藏着生活的滋味,更藏着每个人心底对家、对岁月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