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萍
　　一
　　那些圆滚滚的小笼包，在博业金街散发着麦子的清香。
　　凌晨四点钟，面皮在案板上醒来时还带着微微的凉意。面点师傅细腻的手掌像温柔的云朵，轻轻托起一个个圆滚滚的肚皮，在它的裙边一圈圈晕开涟漪，褶皱从十三道慢慢堆叠到十八道，把鲜美的肉馅和皮冻牢牢裹在面皮的怀里，最后在顶端捏出个小巧的花苞。
　　“进去吧，小家伙”。六个“小伙伴”紧紧挨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微微的颤动。竹蒸笼“咔嗒”扣上的瞬间，小笼包听见炉底燃气噼啪作响，温度开始调皮地往上蹿。它们的面皮悄悄变得透亮，像被阳光晒暖的琉璃。肉馅里的汤汁最先按捺不住，在它的肚子里咕嘟咕嘟跳起踢踏舞。鲜猪肉、酱肉与面粉的香气混着浓郁的汤汁，从褶皱间的小孔里偷偷溜出来。
　　水汽越来越浓，笼包们的呼吸变得急促。透过朦胧的雾气，看见笼屉边缘凝结的水珠连成珍珠帘，十八道褶在热气里舒展成花朵。突然“吧嗒”一声，蒸炉的倒计时跑完了，小笼包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像要飞起来——原来这就是破茧成蝶的滋味。蒸笼盖被掀开，刺眼的光线和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笼包们发现自己变得晶莹剔透，褶子花边也变得更加挺立。它们骄傲地挺了挺圆鼓鼓的肚皮。白瓷盘接住它的时候，还带着高热的触感。辣椒油在醋碟里舒展腰肢，筷子尖试探性地戳破它的肚皮。滚烫鲜美的汤汁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在舌尖绽放出整个笼屉十三道的春天。
　　二
　　后厨角落里有一堆南瓜。南瓜盼了很久，属于它的高光时刻迟迟未到，它有些颓废，一身灰尘一身伤痕，准备撤退。
　　拯救一只南瓜吧，我这样想着。这个想法跟欲望无关，与一只南瓜有关。
　　某个中午，我手头的工作无法激起半点涟漪，扔在案板上的面皮像散落在桌面上的玻璃珠，滚来滚去却拼不出任何意义。
　　一只南瓜跃跃欲试。
　　它问我工作那么无聊枯燥，用什么打发时光？
　　我说，写小说。
　　它又问，什么题材？什么名字？
　　我说，写生活，还没有名字。
　　它说，生活难写。
　　我说，生活也不容易过。我帮你从角落里出来。
　　当厨刀切开的瞬间，橙红的肌理像被阳光揉碎的琥珀。它突然明白，自己圆滚滚的身体里，除了瓜瓤还有另一种刻度——那是被需要时，从掌心传到心脏的温热。
　　时间已经很晚了，面粉以为今晚又是好眠，被提出来的时候，还睡眼惺忪。酵母怂恿它说，你可以变得很强大，很威武，或者很美丽。
　　面粉相信了。而且，它真的变得很强大，也很美丽。
　　酵母说，我没骗你吧？
　　梳妆后的面粉，幻化成花朵的模样，娇艳，高贵。它挺起胸膛，仰了仰头。今晚，它要尽情绽放，让星光和色都黯然。
　　蜘蛛过来嗅了嗅：“花有芬芳，你没有。”
　　“很快就会有了。”妖娆的热气抢过话茬。
　　不多时，一片云雾朦胧中，一朵朵怒放的黄色花朵，散发着麦子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