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杨生
夏日的阳光像熬稠的糖浆,把菜市场的石板路晒得发亮。我和妻子拎着竹篮,在摊位间慢慢逛着。拐角处,一位戴草帽的老农面前摆着两筐紫红色的李子,果皮上还沾着晨露的痕迹。
“咱们买些做李子酱吧?”妻子蹲下身,指尖轻轻点了点最饱满的那颗。我也跟着蹲下,学着她的样子挑选。李子在我们掌心滚动,沉甸甸的,带着阳光的温度。老农笑着说这是今早现摘的,甜得很,最适合做酱,价格实惠得很。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起提着塑料袋。李子们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记得去年做的酱吗?”妻子问。我点点头,想起去年我们第一次尝试,手忙脚乱的样子。
厨房里,我们系上同款的蓝布围裙。妻子教我如何给李子去核:“你看,要沿着这条沟线转一圈……”我学着她的动作,却总把果肉挖得凹凸不平。她也不恼,只是笑着把我“加工”过的李子单独放在一个小碗里。
灶台上的陶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我们并肩站在锅前,我负责搅拌,她负责加糖。她往锅里放了柠檬汁,果肉立刻镀上金边,又滴入几滴白兰地,甜香瞬间裹着酒气蒸腾起来。“慢点搅,要画圈。”她握着我的手示范。蒸汽升腾间,我看见她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水珠。
“尝尝味道?”她舀起一勺吹凉。我凑过去,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是不是太酸了?”她有些担心地问。我又舀了一勺喂给她:“正好,和你一样甜。”她红着脸推了我一下,灶火映得她耳垂透明,围裙上又多了道枫糖色的痕迹。“记得第一次做酱,我们把盐当成糖,最后整锅都毁了。”她突然说。我笑了:“但那天你说,失败的酱也是‘生活的实验品’,就像我们的日子,慢慢试,总能找到对的配方。”她没接话,只是轻轻靠在我肩上,陶罐里的香气愈发浓郁。
西沉的太阳透过纱窗,在我们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一锅酱也熬好了。我们相视一笑,同时伸手去关火,指尖在开关上轻轻相碰。
玻璃罐在桌上排成一列时,西边的天空正烧得绚烂。紫红色的酱汁映着窗外的云霞,恍惚间分不清是夕阳染透了果酱,还是果酱融化了夕阳。妻子捏着马克笔在瓶盖上画笑脸,笔尖偶尔打滑,便成了俏皮的鬼脸。我伸手替她擦去腕上的糖渍,她却故意把黏糊糊的手指往我脸上蹭,厨房里顿时响起两声轻笑。
这笑声让我忽然明白,原来最动人的配方从来都写在生活里。当李子的酸遇上糖的甜,当陶锅里的泡沫由喧嚣归于平静,当我们的指纹重叠在同一个玻璃罐上——那些不必言说的默契,才是岁月文火慢炖的、最珍贵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