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版:光影记录

祖母的夏至面

(2025年06月18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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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风
  那时夏至总来得猝不及防。清晨推开堂屋门,竹帘上凝着露水,廊下挂着的艾草沾着星星点点的光。祖母会在我还揉眼睛时,笑着用沾了面粉的手刮我的鼻尖:“夏至吃面,腿杆有劲,快帮奶奶生火。”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映得祖母脸上的皱纹都成了金色。她揉面的动作极轻,像在安抚一个熟睡的婴儿。案板上的面团越擀越薄,薄得能透出窗外摇曳的竹影。刀落如飞,银丝般的面条簌簌坠入沸水,浮起的白沫里漂着葱花和鸡蛋花。
  最难忘的是祖母做的浇头。老坛里腌的香椿芽切碎,淋上滚烫的菜籽油,香气能飘过三条巷子。她还会提前去田埂边摘野韭菜,嫩生生的叶尖沾着晨露,炒鸡蛋时滋啦一声,满屋子都是太阳的味道。有时运气好,能在溪里捞到几尾活蹦乱跳的小鱼,煎得金黄酥脆,铺在面条上,像是撒了一路碎金。
  我总爱蹲在灶台边,眼巴巴望着祖母忙碌的身影。她偶尔回头,就会用筷子夹起刚出锅的面条,在凉白开里涮一涮,吹凉了喂到我嘴边。面条吸饱了汤汁,滑溜溜地钻进喉咙,暖意从胃里漫到指尖。祖母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嘴里念叨着:“慢点吃,锅里还有。”
  后来我离开老家去城里上学,每到夏至,手机总会准时响起。电话那头,祖母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妮子,今天吃面了没?奶奶擀了好多,等你放假回来吃。”透过听筒,仿佛能看见她站在老灶台前,守着那锅热气腾腾的面,一等就是大半天。
  那年夏至,我特意请假回了老家。推开斑驳的木门,院子里的艾草长得老高,风一吹,带着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祖母坐在藤椅上,白发比往年又多了些,手里还攥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擀面杖。见我回来,她颤巍巍地起身:“面都擀好了,就等你回来,这下可以煮面了。”
  灶台的火依旧烧得很旺,祖母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利落。她站在旁边,一步不离地指导我:“水要烧开,面条下锅一定要搅一搅。”看着她布满老年斑的手在空气中比划,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那碗面的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换成我夹起面条,吹凉了喂到祖母嘴边。她笑着吃下,眼角闪着光:“还是妮子煮的面香。”
  如今,每当夏至的蝉鸣响起,我总会煮一碗面。面条在沸水里翻涌,恍惚间,又看见祖母站在氤氲的热气里,靛蓝布巾随风轻扬,案板上的面团,正化作月光,流向岁月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