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云
日出日落,忽而秋分,尽管年年往复,最是寻常,仍是让人恍如隔世。
午后的时光开始变短,凉意漫起,柳丝在夕阳的余晖里清减了许多,万物涌动的声音减少了很多,比如蝉鸣、虫鸣、鸟鸣,但多了果实落地的声音、秋风在枝丫间穿梭的声音。想起那些我们曾经拥有却又匆匆流转的时光里的温柔,就在这些不经意间,心底生出悲悯和哀愁。一些倏忽而过的美好,细小无用,却有超能的慈悲抚平时光里破碎的纹,修复生命的细腻和纯良,让我们葆有清澈的忧愁和泪滴。
“这分外匆忙的时光流逝却使得她做起事来全都半途而废。”这是《百年孤独》里的一句话,此刻我觉得如此贴切,如此孤独。在无法穿透的孤独中,我们会出其不意地获得智慧与能量,从而获得非凡的洞察力,看清自己因忙碌而忽略的真相,看清时间是摧毁一切的无形之手,也是重建一切的超能之手。
秋分,风清露冷秋期半,人间处处丰收忙。是啊,秋忙是一场富足殷实的忙碌。熟悉的某个场景带着记忆瞬间回到故乡,回到时光的源头:小时候的秋天里有堆得老高的落花生,有熬了好几个夜晚也剥不完的玉米堆,有摘不完的棉花,收不完的谷子、芝麻。那时总是不开心,没完没了忙忙碌碌的大人们顾不上孩子,孩子也要投入到秋忙的战斗中不敢懈怠。那时候不知道大人用成年累月的忙碌供一家人吃饭,供孩子们读书。泥土里种下庄稼,便种下了一个家庭的希望,年年种年年长,年复一年,直到父母渐渐老迈,我们才渐渐长大。
携手秋风,秋分款款而来,带着萧萧凉意和满目疏朗。我们在尘世里穿行,在季节里穿行,身在画中而不知。想起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窠石平远图》里,郭熙没有描绘秋天的萧瑟和悲凉,那曲折的溪水和历历的窠石是秋山明净和水落石出之美,自山下而仰望山巅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之深远,由近山而观远山之平远,忽而领悟到“林泉之心”。曾经,我在故乡里穿行,却看不清故乡,听不清故乡的声音,因为离开而成全了故乡,故乡从此有了清晰的样貌和亲切的嗓音,如水落而窠石历历。那些当时随意播撒随意忘却的种子,发芽、长叶,挨挨挤挤,从乱石杂草里异军突起,占据整个夏天、秋天,在大片空地上反客为主。此刻,秋阳脉脉,我的思绪脉络清晰,静静流淌着光阴里迷人的往事。
想起了我爹那句最啰唆的话“树挪死,人挪活”,一些朴素的生命总会落地生根顽强生长,夏天不会惹人注目,直到秋天果实成熟才会被辨认出。然而倏忽一秋又要结束了。我们总会被这往复循环的季节的某一次漫长又短暂的重复转换而惊醒、而感动、而叹息、而感恩,总会在这些寻常又不寻常的日子里一次次把自己找回来,一次次觉察生命本身存在的意义。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这是魏晋时候潘安悼念妻子的诗句,我想用它悼念逝去的春夏,和所有逝去的光阴。人世苍茫,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温柔时光会让我们心怀希望,善良和芬芳。祝君“秋凉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