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版:导读

16版:光影记录

半街柳色

(2023年08月08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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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祥秋
  其实,那原本是一街柳色,南北贯通,让小城一下子有了呼吸。
  更早的时候,我是来过这里的,只是匆匆而过。那时,她还在读书,梦如云,心似锦。若她当时看到那位掠过学校门口尘泥满身的少年,将来竟然会是她岁月同行的男子,会不会生出深深的悲凉?若我知,又哪敢正眼瞧一瞧手捧书卷的她?好在,她不知,我也不知,也就有了擦肩而过的曾经,也就有了突然回眸的后来。
  文字,是可以写沧桑的,是可以写悲苦的,但在文字里相识,是一种欢喜。那年,我和她相遇在诗词里,于是,就有了我一路向东,坐上客车去寻访她的旅途。八百里的山水距离,就是我八百里的忐忑。
  这是她的小城吗?一街柳色,依了一抹流水,是那有滋有味的青绿。让我觉得,每向前一步,都是在走进爹亲娘亲的街巷。
  我的小村子,也是掩映在一片柳色中,不管是向田野,还是向门楣,都是杨柳依依,让土墙草顶的房舍有了画中意,让素衣寒衫的老少爷们成了画中人。柳,是我老家的方言,从话根到话梢,暗黑而嶙峋,但那尾音和尾情,却是柳丝飘摇。
  这边有人急吼吼地喊:“这是谁家的羊啊,也不管管,啃了我半畔子小青菜。我可正好馋羊汤喝呢。”
  那边有人怒气冲冲地应:“咋呼啥?咋呼啥?不就是三棵五棵青菜嘛。好了,我让你嫂子煮上一锅鸡蛋,堵堵你那娘们样的嘴。”
  艮艮的话儿像土坷垃一样扔出去,落下,散了,是粒粒泥尘。
  柳,是田野的,是我故乡的。可这小城里偏偏也有一街柳色,柳色相依的那一抹水偏偏叫石渠,那街叫石渠路。如此一街一水一柳色,让我心中稻谷生香,惹了亲近。柳树,春吐柳絮,随风四散的柳絮一遇湿润的地方,就落地生根。我几乎没有犹豫,临了这水,依了这柳,和她一起砌砖叠瓦。
  三十年,柳树老了,一街成了半街,我也老了,年纪已过半百。可严格地说,这城,是妻子的城,是孩子的城,不是我的城,我还属于那个曾经杨柳依依的小村,属于那个胡同深处门牌36号的小院子。
   原本在我心里,是有两片土地的,一片贴心,是血脉牵引的故乡;一片贴肝,是精神远方的老家。所谓老家,就是沿着家谱那盘根错节的纹路,可以抵达的曲阜,是老祖在那里生在那里死的地方。那时,我曾经写下过这样的诗句:“我的姓是曲阜的古木虬曲,我的名是家乡的杨柳依依。”
  一座古城,可敬;一个小村,可亲。那时我正年轻啊,以为故乡小村,老家曲阜,就是我的左右两个心室。
  曲阜,我只去过三五次,这座古松古柏为主导的古城,一如《论语》或是《春秋》,在庄重的格调里,柳树是要退避三舍的。只有那偏远的角落里,才可见一棵两棵,样子憋屈,完全没有恣意随风的本色。
  故乡,我回得越来越少了,那里几乎也看不到柳树了。其实自从那年和那年,父母先后扑地成泥,那活色生香的柳色就已黯淡。在他们的坟边原本种有三棵柳树,正象征了我们兄弟三人对老人情感依依的守候。而最小的那一棵,恰恰是我在小城的方位。我一直认为,那就是我。可不知哪天,这柳树没有了。
  为什么就砍了呢?我没有问,问了又有什么用?只有心隐隐地疼。
  蓦然回首,那些自认为牵肠挂肚的地方,是那么远了,或者说一直很遥远。唯有这原本为异乡的小城,依然是杨柳依依。柳色,虽然只有半街了,半街已足够。老去的那半街让我怀想,眼下这半街让我相依。或许,我会在这里老去,我也愿意在这里老去。这里,灯火可亲;这里,烟火有味,是我刚刚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