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凭栏而望,很诗意的一种瞭望方式。
阁楼的栏杆,亭榭的栏杆,湖堤的栏杆,河岸的栏杆……人站在栏杆边,双手扶住栏杆或凭栏远眺,怎么样都觉得美好。
阁楼凭栏,那个阁,一定是“闺阁”。凭栏的女子,很古典,很婉约,婉约了一代又一代,从春秋婉约到清末;望穿了秋水,吹冷了长笛,残缺了明月……直到,凭栏的女子,成为一个个“符号”,点缀在历史的长河中——化作一个个凄美的意象,一种种美好的回忆。
我凭栏,不是阁楼栏杆,是河岸栏杆,是丹河的河岸栏杆。
丹河里,有荷花,白色的是白衣仙子,红色的是红衣新娘。仙子飘渺,新娘袅娜,都有一种绰约之美。河岸边,有香蒲,有芦苇;香蒲青青,芦苇也青青。初夏里,香蒲会窜出一支支暗红的穗子,像点燃起一支支火把,一天天燃烧着,直到把夏天烧成一团黏稠的火热;立秋后,芦苇会窜出一支支芦花,秋愈深,色愈白,直到把秋水白亮出阵阵寒意——“芦花瑟瑟秋水寒”。
我凭栏,多在盛夏,盛夏是我的假日,我有的是时间。我在时间里,让心情绽放。
栏杆,有两色:白的石栏杆,黄的木栏杆。石栏杆,是大理石的,白色的底子,流淌着青碧的纹理,我觉得时间的流水正在里面流淌;木栏杆,是松木的,尽管被染成了奶黄色,可你双手扶住,仍然能闻到松木的脂香味。凝神而闻,脂香里闻得到涛声,是松涛声,一阵阵的,贴着水面掠过。
我凭栏眺望,看河水,看荷花,看香蒲,看芦苇,还看各种各样零碎的草花。
我的耳际总会情不自禁地飘过一首词,一首李煜的《忆王孙》,也有人说是宋人李重元的。谁的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首词所描绘的意境,太美: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
南唐的风蒲,南唐的池塘,南唐的小院,南唐的瓜李,南唐的竹床,南唐的夏雨,还有南唐的午梦。那时的一切,仿佛都是浓艳、风流的,是忧郁、缠绵的。可这首词不,这首词很田园,至少,是李煜对田园的一份天真的向往。
李煜,有一份天真,天真到一定程度就是简单,就是无知。所以,李煜做不成好皇帝。他只能做个风流文人,只能“刬袜步香阶”,偷偷地去会他的小周后。然后,与小周后坐拥锦衾,想“风蒲猎猎小池塘”,听“断续寒砧断续风”,在怀想中,寄托一份对自然的向往。
哎,叹一声李煜!
丹河,不是池塘;但丹河里,也有水,有荷,有蒲苇,有拂过河水的夏日熏风,还有躺椅、石桌、石凳。也确然有人躺在躺椅上或趴在石桌上,午眠。日陋长长,午梦长长,他们睡得很沉酣。
很沉酣,很沉酣,沉酣进南唐的风流里。
我凭栏眺望的时候,大多在清晨。清晨,静。环境是静的,空气是净的,水面的一切,也都是静的,净的。静了好,净了好,心地安然,无垢无尘。
这样的静,容易让人凝神,让人沉浸。人一凝神,一沉浸,眼中的光景,便就安安静静了,清清楚楚了,明明白白了,清清丽丽了。
眼中的荷叶,就格外绿,蒲苇也格外绿。绿绿的荷叶上,水珠滚动,水珠明亮,亮得晶莹。水珠“吧嗒”一声,掉进水里,一尾鱼儿,红色的鲤鱼,恰好张口,就把水珠接住了。鲤鱼接住这颗水珠,要去跳龙门呢。
红的荷花,白的荷花,风一起,荷花摇摇曳曳——“一一风荷举”。
初冬时节,我有时也会来凭栏眺望。荷花谢了,荷叶枯了。忽然的一场小雪,枯荷上,粒粒的白,丝丝的白,片片的白……白得让人神伤。
不过,却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