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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菜园

(2023年05月31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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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宝
  天气向晚,是给园子浇水的时刻。那些茄子、黄瓜和豆角,晒了一天,叶子垂落着,甚至叶茎上的毛刺也不再挺立。马上就要黑天,天空中没有云,也没有晚霞,只有团团羽毛似的沉闷之热,如果再不浇水,这些可怜的蔬菜就会死去。
  水井到菜园215步,两只水桶重50斤。父亲说,要浇30桶水。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水桶灌满了冰凉的水,井绳吊着水桶像一颗喘息着的心脏,一米一米向上拨,几乎每拨一米,我都要咒骂一句这些该死的茄子、黄瓜。当年,我十二岁。
  父亲思虑再三,打算自制一个压水井,一个离井口200多步的压水井需要一根长长的水管。当年的父亲像一个地雷兵一样,在我们的院子里东刨西挖,寻找德国人埋在地下的自来水管道。我家分到的这处家属院是老胶济铁路的站舍,是一座当年德国人建的仓库,房子像个城堡,四周全用白石头垒起来,看不到水泥的痕迹,好在石墙宽厚,像一个肌肉男一样粗犷。后来,我在上海的湖南路附近看到了许多这样的房屋,当时我站在街上久不能言——我家的房子跟这里的房子同出一宗,甚至屋后的法桐都长得相似。我们房子的石墙上面搭着黑红粗大的松木房梁,这些房梁承起那些细小的红色瓦片。院子很大,不知什么原因,东面的一处房屋被推倒了,断壁残垣上生着各种杂草,杂草中间零星地开着紫色喇叭花。夜晚,那里是野猫与昆虫的居所。很多个夜晚,人们围在生着艾草的篝火旁讲一些遥远的事情。我则倾听着各种虫鸣,想象着它们的居室里是否也钻得进夜晚的星光。
  迎着夕阳的父亲不知疲倦地挥动手中的镐头,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德国人埋下的水管。父亲干得更加起劲,一米一米将水管从地下挖出来。铁管内壁锈蚀严重,父亲乐观地说,这不算什么,等压水井成了,这些铁锈自然就会被冲掉。
  我每天放学后,依然重复着浇水的繁重工作。然而,我一天30桶水,似乎根本解决不了它们的饥渴问题。为了偷懒,我用水瓢一棵一棵为它们“精准”施灌。但是,一些蔬菜还是在无情地枯萎。
  经过十几天的挖掘与试验,父亲有别于他人的压水井诞生了,当带着红黄铁锈的水流淌出来时,我高兴得无法形容。我狠狠地踢了一脚扁担,发誓再也不让这东西压在我的肩头。
  可惜,水流细小,而且由于距离太远,压水井的压力太大,我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下去才能挤出一点水流,扁担发出了嘲讽的笑声。我赌气不认输,权当要锻炼我的臂力。不过,其间发生了一件悲剧,母亲压水时,由于她的力量太小,手柄弹跳起来正打在她的下巴上,流血不止,缝了好多针。
  盛夏时节,井水开始枯竭。父亲让我下去挖井——因为没有升降设备,我身体轻,可以顺着井绳下到井下。父亲将绳子捆在我腰上,他拉紧绳索,将我慢慢放下去。井下阴冷而潮湿,手电照在井壁上,可以看见青苔上沾着水滴。井里传来幽远的风声,那是世界另一头发出的喊声。绳子垂到一半,我忽然掉了下去,绳子断了,我直接跌入冰凉的水中。父亲在井上大喊,我从浅浅的井水里站了起来,冰凉的水让我赶紧爬到井边的石头上,我紧紧贴着井壁,牙齿打颤,手电熄了,四周一片黑暗。那一刻,许多关于地底的神话突然冲撞出来,我吓得几乎要昏过去。抬头,井口很小,夏日的阳光打在井口的树叶上,一些像氧气一样的气体沉入井下,我看到头顶慢慢垂下来的篮子,于是我知道,我还活着。
  我将井下的枯树枝装进篮子,父亲将篮子拉上去。整整一个上午,我沉在井底——说实话,井里很干净,没有传说中的宝藏,但也没有蛇虫和不见底的溶洞。井水少得可怜,也就是说,我和父亲在做无用功。井水就要干了,我们快没有水了。
  父亲异常焦急,忙了这么久,如果没有水了,我们的菜园子咋办?我们家喝水咋办?
  后来,父亲单位成立了送水队,从几十公里外的水库给我们送来了水。我们的小菜园有救了。我们也有了干净的饮用水。这事,过去三十年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送水车停在大院里,夏日的夕阳洒在送水车上,威武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