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风变得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父亲说泥土是香的，我真的闻到过。
　　小时候，每到春天父亲就喜欢带着我到田间走走。我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闹腾时，父亲高声招呼我：“走喽！去看看麦子返青了没！”我听到父亲的喊声，“哧溜”一下从梯子上下来，跟在他身后，朝田野走去。初春的田野还未见生机，却荡漾着无边的温柔。家乡的大平原上，麦田绵延千里，直到天尽头。站在田野上举目望去，觉得远方并不遥远，只需沿着麦田走，就能走到天边。
　　田间小路上，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走着。走到自家的田地，父亲长久地凝视着田里的麦子，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他一脚迈向田垄。田垄是麦田里一行行隆起的土埂，用来把麦地分割成一畦一畦，便于浇灌。田垄很窄，窄到两只脚不能并排踩在上面。放着比较宽敞的田间小路不走，父亲为何一定要来一次垄上行？
　　从父亲脸上愉悦的表情里，我猜出了一二。他在田垄上走着的时候，好像能跟麦子融为一体，进行一次深入而畅快的交流。麦田已经沉默了一个冬天，那时候麦子一言不发，父亲无法了解它们的喜怒哀乐。冬天气温低到一定程度，麦子就会停止生长，这样度过越冬期。春天终于来了，父亲积攒了千言万语，麦子也积攒了千言万语，双方彼此诉说着。父亲在田间耕种多年，已然与麦子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人让麦子的生命代代延续，麦子也让人的生命代代延续。情到深处，父亲会扭身朝向我，用很感慨、很激动的口气说：“麦子真的返青啦！”
　　返青说的是冬去春来之后，麦子开始了新的生长过程。麦田里大部分麦苗的新叶已经长到拇指长，很快就要浇返青水和施肥了。田垄上的父亲，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仔细查看返青的麦苗。他俯视着一棵棵柔弱的麦苗，眼神里透出怜爱。那种眼神，我很熟悉。没错，在父亲眼中，麦子就是他的孩子。他早早就开始了“培养计划”：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喷药，规划得妥妥当当。父亲直起身，放眼望去：千里春风，万顷新绿，沃野上生机萌动。
　　人禁锢了一个冬天的热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对父亲来说，在春天放开手脚尽情劳作是一种幸福，他期盼春天已经很久了。
　　父亲继续在田垄上慢慢走，他想要与每一棵麦苗亲密接触，聆听它们的心声。春风鼓荡着热情，土地展现着厚重，麦田无边无际地绵延而去。这样的画面，雄浑壮阔，奇伟美丽。父亲慢悠悠地对我说：“你闻到了吗？春天土地是香的，因为泥土是香的！”我使劲吸吸鼻子，真的闻到了泥土的香味。父亲把对土地的深情传递给我，多年后，我也喜欢回到故乡，来一次春日垄上行，感受久违的温暖春意。
　　春日垄上行，对父亲来说是在迎接春天，也是挥展臂膀大干一场的前奏。行走在麦子中间，人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麦子，与春风和暖阳亲密相拥。田垄上的行走，是放飞梦想的行走。春天给人以憧憬，土地给人以希望。春日垄上行，美好的收获就在前方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