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我喜欢。在这料峭时节,也常到荷塘边走走,抑或坐下来,与满眼的萧瑟对望。
最早的时候,我是喜欢盛时的荷,绿的茎,绿的叶,红的白的朵,惹人心旷神怡。在百花之中,只有荷是如此不远不近,端端正正地开在胸间,上有天光,下有云影,在红尘内外闪烁着。在我心中,荷,永远不老,也不应该老。所以,秋风一起,我便不再看荷。
真正认识荷和喜欢荷,却是因为一个我并不喜欢的男人。我的老家原本是没有荷的,坑塘倒是不少,只是那素素淡淡的水,映照的是那时候素素淡淡的清贫之影,无色无香。那个男人,依塘筑起一间小小的泥屋,日子就是一小锅、一薄被。他是一个二十四节气之外的男人,全然不是乡下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不为村里人喜欢。
他,也不为我喜欢。连带那水塘,我也不喜欢了。那里,我就有意无意地绕开来,有时候实在无法回避,就会快步跑过去,目不斜视。其实在很多人的心里,都怕被那懒散之气沾染。
那一年夏天,我从小巷子里走过,忽然一片红绿之影,从院落的空隙间闪进了眼帘。我有些惊讶,那原本被我割裂在乡亲之外的水塘,竟然开满了荷花。
那时乡间的花朵,我都喜欢,甚至是素素净净不起眼的枣花,都记挂在心里。可没有哪朵花像这荷一样,让我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像月亮吧,又不那么高远;像窗影吧,又不那么虚幻。众多的花是可以持拿在手中的,这荷,却让人生出捧在掌心的爱怜。
这荷,可是天赐的花朵,让我勤劳朴实的乡村簪花在头?
我已很久没有靠近那水塘了,这荷,竟然和那男人有关,是他栽下了莲藕,几年的洇生,渐渐满了水塘。这更让我惊讶。再看那个男人的寒酸身影,却不再生厌。他行走在泥屋与荷塘之间,竟然有了一种水墨画的味道。我知道他没有什么文化,可依然无端地以为像诗词文人一样,披衣在月光里,绕着荷塘漫步。如此静心赏荷,采莲藕补贴生活,真的是有几分古隐者的味道。
与荷在夏日里初相识,也就一直喜欢有荷的夏日。我想,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吧?那种丰盈的时节,都是许多爱荷人的心头好。
枯荷,我一直忽略着。与枯荷真正的相望,却是因为一只鸟。小城里花开最美的荷塘,几乎夏日的每一天我都会去。那是一个早晨,随着一声啁啾,我眼前的荷花上忽然就落了一只小鸟。它,那么精致,那么秀美,像花的蓓蕾。这是我第一次认识翠鸟,那感觉,就像当年第一次看到荷花。
有了荷的喜欢,有了鸟的喜欢,那荷塘,我更是不舍步履。荷,依水摇曳;鸟,凭荷而鸣;我,立岸生欢。这般一天天,竟然不觉季节已经向寒。我忽然发现,翠鸟站立的竟是一个风干了的莲蓬。再看那满塘的荷,都已憔悴了。这残荷,或孤蓬向天,或独影萧立,或断折低伏,都以一种硬朗的姿态,以质感的傲气,画着这猎猎寒阵。
在这向寒的荷塘边,回忆一路荷事。那个男人是锦绣之中的寒影,这只水鸟则在萧瑟之中翠影依然,如此截然相对的色香,却是默契相生。
不管有没有风,不管有没有雨,荷一直在那里。而动的我和动的鸟,则是需要相互等待。于是,我在等待里,对这老去的荷有了细细地打量和思量。锦绣生娇,清寒有骨。荷,不仅美在一季。
枯荷,更有禅意。每一颗经过岁月打磨的心,都不是老去,而是无为而为,褪去烟尘,于不动声色中收尽风雨,向慈悲。凝结而成的莲子,也就如舍利一般,千年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