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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当年錾磨人

(2023年02月20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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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天军

  看到那本破旧的字典,我就想起了当年的錾磨人。
  石磨是贫穷年代不可缺少的生活工具。因为石磨一年之中不停地转,很容易使石磨的槽沟磨平,失去了摩擦力,磨糊子就不出活了,于是錾磨人就应运而生。那时候,我们那儿经常来錾磨的是一个个子高大,眼睛里有点萝卜花的男人,大约有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上背着一个布包,里面盛着锤子、钻子等工具,到了村子就开始叫喊:“錾磨了!錾磨了!”听到喊声,有的人家就出来招呼,领到家中,讲好价钱(那时,錾一盘磨就一元钱),另外还要管顿饭。叮叮当当的錾磨声响彻很远,一家錾磨全村知道。于是,干完了这家又被请到另一家。
  因为錾磨人技术好,能按照主人的要求让石磨下得粗或者下得细,錾的磨能“杀麸”(磨得快),所以找他錾磨的人就多。当时还流传着这样的打油诗:山里石匠来錾磨,钻子头上道道多。最喜磨小能杀麸,下细下粗细斟酌。
  那是一个下午,父亲请到錾磨人,父亲先让进屋里喝点水,作片刻的休息。而錾磨人一边说不用,一边放下包裹,掀开磨盘,放到一条板凳上,有槽沟的那面朝上,然后拿个凳子坐着就开始錾磨了。錾磨人用钻子,一道道地清理槽沟,锤子砸下去,钻子往前拱,这样不停地一道道地凿下去。錾完了槽道,还要在那些槽帮上横七竖八地錾一些纹道,叫剁槽,目的是增加摩擦力。錾起的沉渣粉屑,溅到錾磨人的脸上、鼻孔里、衣服上,俨然像落了一场秋后的霜或者冬日的雪。
  錾磨人在忙碌着,父亲早已把大叶茶沏好,端到了磨盘边的石条上,让錾磨人喝茶。随后,父亲来到錾磨人跟前拉起家常,錾磨人走村串户听来的故事多,也毫无保留地讲给父亲听,而母亲早已开始张罗饭菜。
  那时候,尽管很穷,可父母招待人一点都不马虎。在农人朴素的意识里,这不仅是对劳动者付出的尊重,而且也是给人留一个好的名声,名声传家远呀!于是,母亲做一个豆腐菜,又把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加粉皮炒一个,再把采的野蘑菇炖上,不管多么拮据,要割点肉,来个现在都不过时的芹菜炒肉。这四个菜,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就算是高规格的了。父亲则把自己不舍得喝的散酒早早温在酒壶里。
  錾磨人錾完了磨,用笤帚把那些碎屑打扫干净,用清水冲洗几遍,然后把两爿磨片合起来,就算完成了任务。
  錾磨人慢慢坐下,喝茶端杯,但酒喝得少菜也吃得少。此时,我却觉得度日如年,巴不得錾磨人早些离开,就可以品尝那些难得的美味了。我总觉得錾磨人干活很利索,而吃饭却黏黏糊糊。于是,在庭院里踢天弄井,大声吵嚷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终于挨到錾磨人起身要走,父亲拿出事先讲好的一元钱递给錾磨人,錾磨人又从他那破兜里拿出两角钱给父亲,说是得到了盛情款待,这两角钱算是回报情谊。父亲怎么也不要,而錾磨人执意将钱放在桌上,然后顶着暮色急促地走出了门。我趁机坐在桌前,看到剩下大半的菜肴,我又生出一份感激,感激錾磨人口下留情。
  送走了錾磨人,父亲对母亲说:“听人家说,錾磨人家庭很困难,妻子有糖尿病,唯一的儿子还得了败血病,全家就靠他养家糊口。而他还把人情看得这样重,哎,真是一个好人呢!”父亲的话我听得真真切切。
  吃完饭,我按捺不住,趁机向父亲要了放在桌上的那两角钱,第二天买回了那本我期盼已久、父亲答应多日的字典。
  后来,有了磨糊子机,推磨的人就少了,再后来,煎饼成了商品,石磨和錾磨人最终销声匿迹。但每当我捧读那本字典时,眼前就出现那个走村串户的錾磨人的身影。他视情谊重于金钱的品行,影响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