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勤
它来的时候,是个炎热的下午。纸箱打开,一株蔫头耷脑的月季蜷缩在包装材料里,叶片像被揉皱的信纸,边缘卷曲枯黄。最底下的几片已经脱落,散落在箱底。我捏起一根枝条,它软绵绵地垂着,了无生气。见此情形,我心里已判了它“死刑”,甚至不惜找店家理论一番。但终究不忍心直接丢弃,便寻了个空盆,机械地填土、栽种,动作里没有期待,只是完成一个仪式。
这株叫做“果汁阳台”的月季,最终被安置在窗台最不起眼的角落。浇水时,水壶总是最后才转向它——多半是想起来才给一点,想不起来就算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它的叶子黄得更厉害了,秋天仿佛提前降临在这一小盆植物上。先是叶尖干枯,然后整片叶子蜷缩起来,轻轻一碰就飘落。不到十天,它彻底成了“光杆司令”,褐色枝条孤零零地插在土里,终结了一切关于生长的想象。我还是没有扔掉它。每次浇水习惯性地给它浇上一点。偶尔手指触到枝条,冰凉梆硬,我便想:明春再买新的吧。
秋雨带来寒意,秋风一吹,窗外的树木都开始落叶。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拿着剪刀准备清理一下花盆,手指刚握住枝条,却感觉有什么不同。凑近了看,在枝条的结节处,竟冒出几个针尖大的点。那么小,小得像错觉。我放下剪刀,每天多了一件事:去看那些小点。它们慢慢长大,有些还是米粒大小的嫩芽,有些已经舒展开,长成了鲜活的绿叶。在主干顶端的一节分枝上,几片绿叶包围中竟还有一个小花苞探出头来,圆圆的,裹着青绿的外衣。这实在不合时宜——别的植物都在准备过冬,它却要在秋天开始它的春天。
我浇水变得轻柔了一些,水珠顺着枝条滑落,在芽苞上停留,像一颗透明的宝石。偶尔阳光斜射进来时,能看见绿叶上细细的脉络,我知道,里面流淌着看不见的生机。一天早晨,芽苞绽开了,不是一下子全开,而是慢慢地、羞涩地、一层层地舒展。橙粉色的花瓣薄如蝉翼,边缘带着细微的卷曲,像刚睡醒的婴儿揉着眼睛。花心是更深的橘黄,密密地簇拥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甜香,不是春花般的浓烈,而是秋天特有的清冽。
这朵花开了整整两个星期。其间下过雨,刮过风,窗台上连长寿花都已经接近尾声了,它却依然挺立。花瓣渐渐褪成淡粉,最后变成半透明的白色,像宣纸做成的标本。即便枯萎了,也不肯轻易落下,而是紧紧抱着花萼,仿佛在守护一个秘密。
后来我查资料才知道,月季在逆境中会调动全部能量保证开花,这是本能。这株被遗弃的月季,用尽力气开出这朵花,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在完成生命的承诺。天气越来越冷,我依旧每日给花花草草浇水,只是水壶在经过“果汁阳台”时,会停留得稍久一些。我知道,有些生长,已经不需要春天来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