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缘去，
　　最美好的，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倾诉人：欣阳（化名），女，39岁

A
　　之前就想讲讲我表姐云华的故事，但心存顾忌，一是怕云华不肯，二是担心有人不信。一天我把这心思说给好友，她说：“你劝劝云华姐，讲出来的意义在于能够对人有益处，至于别人怎么想不必在意，因为你无法掌控任何人的想法，心存善意的事情尽管去做好了。”
　　当我跟云华交流时，她笑着说：“既然有益于人那就讲呗，不要言过其实就好。”之前我觉得满腹话无处倾诉，如今没了心理负担，一时间居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云华跟我是姑表亲，她母亲是我的三姑，一个性格乖戾的女人。我父亲和他三个姐姐之前都是农民，后来住进了城中村。作为城市农民的后代，我们这批孩子经历还挺丰富的，童年在河里嬉戏，爬树摘果子，快乐自在；到了读书的年龄，跟城里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没有太大分别。
　　但人是有分别的，比如云华。我姑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被脾气暴躁的三姑压制，活得很压抑，才四十多岁就因病去世。当年为了要儿子，云华被三姑送到亲戚家寄养，等姑父病故才回自己家。因为大女儿已经出去打工挣钱了，三姑需要这个送走的二女儿回来带弟弟做家务。三姑自称是什么仙，给人算卦，给有病的人喝烧纸灰的水，还给人“叫魂儿”什么的，以此养家糊口。在我们这些孩子看来，三姑神经兮兮、喜怒无常，对自己女儿的态度让我们非常憎恶她：大表姐初中毕业就被迫外出干活养家，只要她回来，三姑就骂她，嫌弃她没本事挣钱少。其实，大表姐除了自己必要的花费，把挣的钱都给了家里。后来，大表姐有了男朋友，直接跟三姑断了联系。
　　云华被接回家后，三姑心情好时，就闺女长闺女短的挂在嘴上，但她心情时常很坏，不是怨云华没给弟弟喝水，就是嫌衣服没洗净，她抬手就打，还专门打脸。云华被打时本能地护着头，三姑就撕她头发。有时家里人让我去三姑家，看她打表姐，我回家说了，我妈就掉泪：“云华长了一副哭模样，命不好啊。”那时云华很瘦很黑，腮帮子都塌陷了，嘴角紧抿着，看上去像哭的样子，也难怪我妈那样说。
　　云华在亲戚家期间是去学校读书的，学费是我爸和大伯出的，回到自己家后，三姑不让她上学了。一直很乖顺的云华哭着嚷着要去学校，三姑死活不允许，还喝农药威胁。最终，云华初一只读了半学期就辍学了。

B
　　更奇葩的是，三姑把云华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嗜酒成性的男人。而且，那家的婆婆是村里最难缠的泼妇。
　　我爸和大伯还有其他俩姑姑知道这件事后，都去阻拦。可三姑装神弄鬼，说是仙师的安排，不能更改。云华逆来顺受惯了，也不反抗，只是默默流泪。我和另外三个表姐都叫她逃走，可她哭着说：“俺弟弟还没成人，俺得看着他，不能让他学坏了。”
　　云华嫁过去后，每天去田里忙碌，她丈夫在城里干活，挣了钱会给云华一点做家用，大部分都拿去喝了酒。开始他还挺喜欢云华，但云华生了女儿后，他和他妈就不伺候了，月子里是我妈和两个姑姑轮流照顾的。云华出了月子就开始干活，累出一身病。有次她腰疼无法起床，她婆婆就在门外破口大骂，说她丧门星，刚结婚就把公公克死了，生了个丫头片子，让他们家绝了后。
　　云华的婆家和三姑家邻村，但闺女被婆家欺负，三姑选择了无视。有次云华被醉酒的丈夫打断了三根肋骨，我表弟拿着刀去跟他拼命，云华的丈夫才有所收敛。
　　云华刚开始挨打时，我们就劝她离婚，可她不肯，理由是男人心眼不坏，只是被婆婆惯坏了，只要他不提离婚，她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我们很吃惊，她是“80后”啊，怎么会在婚姻里窝囊成这样？
　　云华33岁生了二孩，又是女孩，这让她陷入更惨的境地。婆婆挑唆儿子跟她离婚，儿子不肯，婆婆就把气撒到云华身上，整天污言秽语骂她，她一声不吭；丈夫酗酒后打她，她也只是默默忍受。我们不能老是去跟她婆婆理论，表弟考上大学后也无法时常护着她，云华就在辱骂和殴打中度过了好多年。
　　由于云华的丈夫不肯拿钱养家，云华便出去打工。婆婆挑唆儿子，说云华在外面有了人，云华的丈夫喝了酒去她的单位闹事。那次云华崩溃了，把两个孩子送到我们家，在河边喝了农药。当然，她被救了。重新活过来的云华得到了很多人的关心和帮助，她的精神也渐渐好起来。
　　也许云华决绝赴死警醒了她的丈夫，他找了新工作，并开始戒酒，还跟母亲分了家跟云华单过。这样的举动令云华看到了希望，她拼命地干活，白天在纺织厂累一天，晚上还要加工玩具。
　　看她瘦得皮包骨头，我们都很心疼，就给她买营养品，但云华拒绝了，她说：“这么多年我和孩子的衣服都是你们送的，这份情还不知什么时候报答呢。你们再给我花钱，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我们都知道云华自尊心很强，给她买的新衣服她坚持退掉，还说喜欢穿旧的，所以我们会把衣服洗几次再给她，几个表姐也是把孩子八成新的衣服给云华的两个女儿。面对我们的善意，云华很感激，每逢过年，她都会包很多豆包、脂饼送给我们以示谢意。

C
　　就在我们以为云华苦尽甘来时，云华的婆婆瘫痪了。云华的两个大姑姐之前和母亲关系不好，看到母亲不能动了，十天半月来看一看，伺候老人的重担完全落到了云华身上。她辞掉工作，把婆婆接到自己家里，照顾之余，她揽了很多活，做玩具、扦裤脚、穿珠子。缝制一个玩具挣一角钱，她做到半夜，一天能缝五百个。城中村基本都是原村民，大家彼此都很熟悉。看到云华每天背婆婆下楼晒太阳，有人就劝她不用管，当然更多的人是被她感动，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儿媳妇，还说她好人有好报，将来一定会享福。不管是劝解还是褒奖，云华都一笑了之。
　　我有时去给云华送吃的，看她给婆婆换尿布，好言好语劝婆婆多吃饭，我就恨恨地说：“以前她往死里整你，现在你对她这么好，是不是助纣为虐啊？”
　　云华听了我的话，依然是笑：“她所做的恶她自己不知道，我做的事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如果我总想着以前，痛苦就一直随着我，我只有忘记过去，才能好好往前走，以恶治恶，恶会越恶，所以我愿意用爱去化解一切，这样做，受益的不仅是别人，我也受益啊。”看云华一脸淡然的神情，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这还是那个受尽苦难的云华吗？
　　云华的婆婆在床上躺了三年后去世，厄运再次找上云华，她丈夫得了胃癌。为了给他治病，云华卖掉了一套房子；尽心照顾好丈夫，她每天给他做六顿饭，遵医嘱少食多餐。
　　又是三年多过去了，云华的丈夫度过了危险期，如今跟常人无异，重获新生的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只上半天班，在家的半天，他打扫卫生做饭，给云华洗衣服；云华下班回到家，他端茶倒水，让云华好生歇着；还说他要活得长久一点，以便能弥补之前的过错。
　　更让人欣慰的是，云华的两个女儿都读了大学，虽然只是普通院校，可两个孩子非常努力，大女儿毕业后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小女儿考上了研究生。她们都很心疼妈妈，因为她们知道妈妈一路走来全是荆棘，其中的艰难无法用言语描述。
　　如今的云华看上去比之前年轻、漂亮了，性格也开朗了，她工作之余会去做义工，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每次见到云华，她都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好像内心盛满了喜乐，我禁不住感叹：人和人差距太大了，如果换了我，我肯定不会受婆婆虐待和丈夫家暴，更不会原谅他们带给我的伤害，我会恨他们一辈子。云华却能真正做到用忍耐和爱原谅伤害她的人，也用忍耐和爱化解了痛苦，我太佩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