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垚
童年的记忆里,每年七八月,老屋旁的花椒成熟时,母亲就会带着我一起摘花椒。刚摘下来的花椒,清香扑鼻,新鲜无比,炸出来的花椒油那叫一个鲜香!
花椒树种在巴掌大的自留地里,个头比成年人高不了多少。夏天,花椒树枝繁叶茂,深绿色的小叶子掩盖住密密匝匝的小刺,仿佛在随时提醒你娇柔的外表下面也该藏有一些锋芒。就在这些锋芒之间,一串串挨挨挤挤的果实闪着油亮亮的光,不张扬,也不怕生,慢慢成熟,各自饱满。这个季节是花椒树一年中的高光时刻,这片自留地也因它添了别样的风采。
夏日的风里裹着热浪,也浸着花椒独特的诱人清香。一日又一日,花椒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兜兜转转,很难不让人起贪念。古有“王戎不取道旁李”,今日路边的花椒树,却是常常“招蜂引蝶”,路过的邻里乡亲,无不驻足看上两眼,摸一摸,闻一闻,再顺手掐几串放进背篓里,一时间所有的燥热似乎都随风飘散了。若是母亲亲眼见了,她只是笑笑作罢,有时还会说:“轻一点,枝条太脆了,别折断了扎着手……”
母亲不急着摘花椒,要等向阳的花椒完全成熟,透着暗红的光泽,再慢慢炸开露出黑亮的籽,而背阴的花椒也渐渐披上青褐色外衣的时候,母亲才会叫上我一起摘花椒。我们拿上两个圆圆的簸箕,一个装红花椒,一个装青花椒。母亲小心翼翼地伸手捏着花椒的蒂,缓缓一转,一串花椒就摘下来了,再轻轻放在簸箕里。母亲的动作异常轻柔,生怕打搅了这些小家伙的美梦似的。不一会儿,两个簸箕里都堆起了小山丘一样的花椒,恍若一座金山和一座银山。我耐不住性子,花椒树被我扯得东摇西晃,手刚触到花椒,就恨不得马上拽下来。可花椒们的脾气比我还倔,我不仅没有摘到花椒,手还被刺扎了,疼痛瞬间蹿上来,麻意紧随其后,从我的指尖往掌心爬,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皮肉里游走,那滋味实在难受。母亲赶紧放下手里的花椒,一边握着我的手帮我挑刺,一边嗔怪道:“摘不下来的花椒不能硬揪,你较真,受伤的就是你!”
我悻悻地坐在旁边看着母亲摘花椒,阳光在花椒树上嬉戏,也在母亲的银发里探寻。探寻那些房梁漏雨、锅里无米的日子,母亲是如何把她的几个儿女健健康康养大成人的?探寻那些怪病缠身、昼夜咳嗽的痛苦里,母亲是怎样微笑着熬过来的?探寻那些人生十之八九的不如意,母亲是怎样郑重其事地接纳,又风轻云淡地释怀的……突然,一根花椒枝死死地拽住了母亲的衣袖,我正要起身帮忙,母亲柔声说:“把所有的结慢慢解开,轻轻抽开手,衣服就不会破了!”阳光从母亲的银发上跳开,带着所有的答案雀跃着去远方了。
摘完花椒,母亲把完全成熟的放在院子里晒干,把黑亮的籽去掉后就可以拿到集市上卖了。用没有爆开的青褐色花椒,母亲炸了大半瓶花椒油,吃面条时往碗里滴两滴,霎时,醉人的麻香味顺着热气往上蹿,钻进鼻孔,味蕾已经开始舞蹈,鲜、香、麻、辣、醇、暖……五脏六腑都觉得舒服。这半瓶花椒油,够全家吃上大半年,那些日子里都裹着温暖的浓香。
母亲离开后,我再没有品过那么鲜香的花椒油了,那味道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就像这平凡的日子,不顺心时不较真,幸福快乐时慢慢品,如此,美满便一直萦绕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