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钊勤
清明时节的雨,宛如丝丝缕缕的愁绪,缠绵悱恻,悠悠洒落。我手持那把老旧的黑色长柄伞,伫立在老家的菜园之中。伞面上的雨水不断积聚,顺着伞骨,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滑落,在松软的泥土上,砸出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小坑。外公生前最爱的这片菜地,如今已大半荒芜。野草在春雨的润泽下,肆意疯长。唯有角落里的几株韭菜,犹如坚毅的老兵,在风雨中顽强挺立,仿佛在坚守着往昔的时光。
外公,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与土地紧紧相依。他的那双大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粗糙得如同砂纸,轻轻摩挲,便能传出沙沙的声响。“锄地要用心呐。”外公一边劳作,一边对身旁的我说道。他那粗糙的大手稳稳地握住锄头,动作娴熟而精准,每一锄落下,杂草便在瞬间应声而断,而一旁的菜苗却安然无恙,毫发未损。“你瞧这杂草,根扎得极深,要是不把根除掉,过不了几天,又会重新冒出来。”说着,他用锄头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株杂草,递到我眼前,让我看那长长的白色根系。“庄稼和人呐,是一个道理,你用心对待它,它自然就长得好。”
彼时的我,并未完全领悟这句话的深意。而在后来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我无数次回味,才渐渐明白,这质朴的话语中,蕴含着何等深刻的人生哲理。
菜园的东头,有一口水井。井台由青石砌成,历经岁月的洗礼,被无数次的摩擦打磨得光亮照人。每日傍晚,外公总会来到这里打水浇菜。木桶“扑通”一声沉入井中,再提上来时,清澈的井水之中,总晃动着几片不知从何处飘然而至的落叶,宛如岁月的信笺,承载着时光的记忆。外公浇菜时,极为讲究。他常说,水要浇在根部,切不可淋在叶子上。“这就好比人吃饭,得吃到肚子里去。”他笑着,用那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肚子,“光抹在嘴上,能有啥用呢?”那温暖的笑容,和粗糙手掌带来的触感,至今仍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间。
去年清明,我在整理外公的遗物时,偶然发现了他的种菜日记。那是一本泛黄的练习本,纸页的边缘已然卷起,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悠长。本子上,歪歪扭扭地记录着播种、施肥的时间,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外公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在最后一页,写着:“今天教小孙子认韭菜,他分不清韭菜和草,急得直跺脚。孩子还小,慢慢来。”
雨,渐渐小了下来。远处的山峦,被一层淡淡的薄雾所笼罩,宛如一幅水墨画卷,朦胧而又美丽。我缓缓收起伞,任由细雨轻柔地落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在菜园的尽头,外公生前亲手栽种的那棵梨树,已然绽放出满树洁白的花朵。花朵在雨中显得愈发纯净,宛如天使的羽翼,轻盈而美好。我知道,待到秋天来临,这棵树上定会结出甜美的果实,就像外公留给我的那些质朴而深刻的道理,经过时间的沉淀,愈发显得珍贵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