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过春节,赶戏台,最惬意的莫过于买一只泥老虎,擎在手里,一推一拉,“咕嘎”“咕嘎”,一帮小伙伴绕着土戏台跑着,喊着,“咕嘎”着,几乎淹没了戏台上的锣鼓和锁呐。
岁月的冲洗,农村的土戏台在记忆中渐渐淡去,甚至城里的洋戏台也很少光顾,可那泥老虎还在脑海里清晰着,只是感觉有些遥远罢了。
今年春节后的一个下午,携了孙儿到街上去遛弯,突然从背后传来“咕嘎”“咕嘎”的叫声,儿时的记忆立刻回映出来。牵了孙儿寻声而去,一担泥塑停在路侧,那泥老虎、泥人、泥哨,大大小小,花花绿绿,排满了两个浅筐。大概人老了便有几份童心,那欣喜不亚于幼时,和孙儿一人一个“咕嘎”了起来。
摊主告诉我,他是高密聂家庄的。
这次到高密,直奔聂家庄,到泥老虎的家看个究竟。聂希蔚老汉在大门口迎接了我。
高高的门楼内,整齐地排列着干透的泥塑坯子,一望就知道这是泥塑之家。走进庭院,北墙下是刚刚做好的泥老虎,一排排,一行行,雄纠纠地立着,就像兵马俑那样威武雄壮。南墙下是一丘乌泥,泛着油亮的光。
聂老汉指着这堆泥巴说,真是天赐给聂家庄人的宝物,这里挖下两米,就是这种泥,粉样的细,油样的润,揉透和匀,做成坯子,晾干了,不裂;涂上油彩,不褪色;雨来了,浸不坏。一边说着,聂老汉洗了把手,领我进了堂屋。
这堂屋就像一个泥塑工艺品的展室,橱里摆的,窗台上放的,还有墙上挂的,全是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泥塑。不但有老虎,还有顽皮的猴子、憨猪、祥羊、十二生肖,更少不了八仙、罗汉、文武财神,它们都以各自的神态,展示着聂老汉的技艺。另一间是作坊,架上各式各样毛笔,盘盘碟碟里是赤橙黄绿的颜料,台子上一捆苇哨,还有一叠条状的羊皮。
聂老汉拿起坯子,头、尾、腹三块一对,内里安上哨子,中间用羊皮连了,抹上红绿白三色,一只四腿粗壮挺立、憨态可掬的泥老虎就立在案子上。我一手端头,一手牵了尾,来回一拉,就“咕嘎”起来。我笑了,聂老汉也爽朗地笑了。
说起老虎,我在公园里见过真正的老虎,即使关在笼子里,依然威风凛凛。也见过张善孖、冯大中画的虎,那神威确也令人振奋。和他们比,这泥老虎自然是有些“土气”,但这“土气”里却有着令人欢喜的憨态和稚气,没有了丝毫的霸气。
走出聂老汉的大门,走在聂家庄平坦的街上,透过绿榆碧槐,就看见家家户户的泥塑,或坐、或卧的逍遥在那里,在夕阳下,泛着黄色的光亮,透着泥土的芬芳。
老乡告诉我,这聂家庄泥塑的艺祖叫聂福来,老家是河北省。这聂福来枉有一个好名字,福气却没有来到他的身上。明朝万历年间,连年歉收,聂福来无奈,携妻带子逃荒到了这里,用这里的泥巴做“锅子花”、泥玩具,换粮糊口,这手艺就流传下来,聂家庄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泥塑村。
这泥塑村的艺人们,十分注意老百姓的欣赏情趣,造形寓进了浓郁的乡土气息,色彩鲜艳夺目而又柔和动人。无论人物还是动物,都会动、会叫、会斗趣,让人喜闻乐见。渐渐地,泥塑越做越精,销路也越来越宽。
进入二十世纪,这里的泥塑又有了长足的进步,造形美观大方,色彩对比协调,达到了新的艺术高度。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受到专家的一致称赞。周游了十多个国家,无一不是载誉归来。
一块泥巴,经艺人的手,就有了灵性,变成了艺术品,不仅从乡村走进都市,还从中国走向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