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版:导读

05版:乡村振兴齐鲁样板——村村有好戏

14版:潍美风光

16版:光影记录

青云山片羽

(2024年08月29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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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这青云山像村姑,秀而朴;如璞玉,质而韵;是一脉抹在天脚儿上的青云。朋友笑道,你这像学生作文,太矫情了。我想不出更恰当、更自然、更深刻的句子来,便凭了记忆,信笔涂鸦了。
  这天,约了朋友二三,从青云山西麓,缓缓拾级,登上了巍峨的渠丘阁。阁高而阔,凭高而立,可极目青云山全景。茫茫苍苍的绿野,掩掩映映的楼阁,澄澄碧碧的柔水,还有那掩映在绿里、环绕在水边的小路,让人澄心悦目,尘虑顿消。
  从这高阁东下,向右拐去,拨开绿树的枝叶,便见一泓碧水,水西侧,就是那处颇具江南风味的园子——
  筠石园
  筠石园的门是简洁的,而立在门侧的户对石却复杂得让人吃惊,精雕的花鸟图,花半开着,鸟也正啼。其动人处还不仅仅在这里,而在那悠久的岁月和岁月里显示的沧桑。
  轻轻地移步,迈上三级台阶,是狭窄的影壁。拐进右门,是长廊。在长廊上俯视,茂密的翠竹下,静着两泓碧水,浮着数株芙蕖,十数朵花儿艳开着。院子中间不著一物,空旷着,让人豁然开朗。南侧一石,如老者东向躬身,笑容可掬地迎接着来客。石侧,一株桂花西向,干老枝荣。花座是新疆硅化木,外如龙鳞,看上去是树皮无疑,触摸后,却发现是千真万确的石头,那磨光的石径,有玻璃的光亮,金器的音响,铜镜的古韵,也只有这价值千金的硅化木方配为这花的座。这一花一石,是少了点,但只有少,才显出院子的阔,有了空旷的美。
  小院西墙洞开了三个漏窗,隐约可见西院的景色。走过门来,这二进院里,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泛着青黄的晕,幽幽的碧草间,丹桂、玉兰、石榴、木槿……疏疏地立在那里,看这蓬勃的树势,就想象得到那花的光彩。眼下玉兰早已谢了,金黄的桂子著花还早,单那木槿花就够诱人的,花骨朵躲在树叶里,欲藏还露,粉艳艳的花儿坠弯了柔枝,没有一丝风儿,却颤颤悠悠地向你笑。西南隅是斧劈石做的假山,清清的流水一泻而下,白色的水帘罩着黑油油的石壁,怪有味的。我忽然想起山水画中斧劈皴的笔法,大概就是从这种景致中悟出来的吧。
  假山一侧,《通幽》横匾下的门内,现出一片浓密的竹林,不用说,这就是用了诗人常建那“竹径通幽处”的诗意。我便拂了竹,去寻花木深深的禅房了。
  跨入这三进院,看到了花木,却没有寻到禅房,那坐北向南的正房是青云斋,青青的砖墙,青青的瓦顶,青石的门枕下是青砖的甬路,路上的青苔鲜得让人不忍印痕。院侧的小亭让影壁截去一半,名曰爿亭。爿亭内雪白的大理石圆桌,围了鼓形的石凳。从这爿亭东北望去,平地上疏疏的三五株红枫,著霜还早,却满树胭脂,映着绿坡上那浓浓的翠竹,绿分外的绿,红分外的红了。我正想,这就是“人在图画中”,就听到“布谷,布谷”的鸟鸣,悠悠的,长长的,一对燕儿张了剪尾,掠过爿亭,又张翅飞向了远方。
  本来半阴的天,突然飞来一片乌云,淅淅沥沥飘起雨来,紧走几步,跨进了水边那座小巧典雅的建筑——
  不系舟
  不系舟上刚刚立定,成群的红鲤就游了过来,水波忽然泛起了厚厚的红晕。红鲤你挤我搡,搅得哗啦啦的水响,有的嘴巴竟露出了水面,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开合。鱼多得让人感到稠,稠成了乱纷纷的一团,由你尽赏。
  立于舟上,抬头向北看去,透过浓浓的雨雾,红柱青瓦的青云榭与碧波亭间,就是那清幽碧绿的留云湖了。静静的湖水,微风里乍起涟漪,细雨里泛了鳞波。岸上三五株总爱惹水的垂柳,那如丝的条儿,长长的叶儿,挂着细细的水珠儿。风儿拂来,那柳就如出浴的淑女回眸,披散的秀发一甩,水珠点点洒落下来,溅起了一圈一圈水晕,水晕又一波一波向外展去,直至了无踪。
  从青云桥那月形的桥洞望过去,几株红荷映了过来,绰绰约约,恍若仙子。湖北岸的古堡,如铜墙铁壁,那悠悠的古意里,让你想象不出它的年代和里边的奥秘。我正在猜测古堡里的故事,一阵南风吹来,让我不自觉地回过身来,眼前一亮,这南面的光景也令人刮目。雨幕里兀立一岛,岛上翠竹碧树遮得严严实实。西南的巉岩上,揽秀亭从树丛里露出了两翼,振羽凌虚的感觉就油然而生。那柳、竹、亭、榭,还有不系舟的顶,倒映在湖里,隐隐约约,恍恍惚惚,如峰,如丘,又如连绵的云,随着你的移步,不断地变幻着,似乎觉得人是在天空里移舟,又是在水中漫步,让你感到了美的无穷。
  下得不系舟,沿着湖岸南行,雨儿细细地、斜斜地织着,张伞有蚕桑雨蕉的韵,收伞亦不湿衣,在这无可无不可的境界里,过曲堤,经飞渡接秀亭,湖塘一个连着一个,蜿蜒南上,有着扬州瘦西湖的样子。湖岸曲曲折折,山重水复,然脚下的路是平的、净的,你只管在步换景移中欣赏就是了。
  前面一门,由未经斧锯的原木架起了门楣、门框,用细竹编成的篱做了门,小而野,原始了点,却与环境融合在了一起。过了这门,恍若有隔世之感——
  桃花源
  这桃花源,是略据《桃花源记》的意铺陈开来的。若是从水上来,舟到水的尽头,登上岸来,就是硕大的五柳亭了。这亭实际是三亭相连,称之曰轩亦无不可。三十四柱挺立,十二檐翼然,花岗石铺地,光可鉴人。亭后巨大的影壁,素净的大理石上镌刻了《桃花源记》。
  入门后的第一眼就是桃源宾舍。圆门洞开,门内硕大的盆景代替了影壁,又比影壁高了许多,活了许多。宽旷的庭院碧草如茵,依然是青石、青砖、青瓦、粉壁、赭窗,古朴典雅,透着文气。这里不能驻足太久,桃花源之大,只能浏览,否则一天你也出不了门的。
  与桃源宾舍斜对的是“又一村”,这“村”用了唐宋人的画意。唐宋距晋不远,自然寓了晋人那玄远。大院子,敞而阔,东、西、北高低错落的几处房屋,有聚有散,皆矮墙低檐,淡雅不俗。院南不做什么门,是一株高大的皂角树,树东侧的廊,用原木穿以不经雕琢的山石而成,廊的尽头是一对憨态可掬的翁仲。我站在绿荫蔽天的皂角树下,仔细品味着这现代与古典的和谐统一。
  “又一村”与“秦人旧舍”之间是一条东西甬路,瓜棚豆架上叶子绿汪汪的,两侧又连理起来,遮盖了顶部。走在架棚底下,凉爽而又惬意。那瓜未熟,毛茸茸的绿,争先恐后地从密叶间坠出;那豆角长得已下垂过尺,刚刚谢花的有指头长。路两边是菜地,透过棚架缝隙,叶底下有三两人劳作,虽非“黄发垂髫”“悉如外人”,却是“怡然自乐”,见我们信手摘了嫩嫩的豆角,放在嘴里嚼,就笑了。
  甬路东端南去,那路边塘前,五六株高大的柳树,有了七八十的岁数。陶宅前有五株柳树,故自称五柳先生,并作《五柳先生传》。此当依之而植。树前,“土地平旷”“芳草鲜美”,桃林、杏林、竹林一片连着一片。那桃压弯了枝,红得让人一惊。杏子落了一地,草丛里一粒粒的金黄。看园的老人硬是送了一袋。提了杏儿,走出园子,太阳已耽在西岭的树上了。
  北过青云桥,爬上一个斜坡,眼前现出了一片葱碧——
  风荷园
  今为荷月,正好饮茶于荷塘。
  这风荷园有三个荷塘,鳞比而列,荷塘之阳造一竹楼,名曰听雨轩。随着竹制楼梯那优雅的、轻轻的、咯咯吱吱的音韵,我们就坐在了听雨轩上。背倚青山,下临荷塘,轩前敞亮,好一个雅致的所在。侍茶的村姑,怕碍了茶香,脂粉不施,淡淡地、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像听雨轩下的荷。冻顶乌龙泡上,喝着、品着……你说巧不巧,西边晴明着,这东边一片云彩过来,飘起了雨,霏霏的,蒙蒙的。
  饮茶听雨轩上,不仅是听了,还可直观那雨洒荷塘。飘洒的雨落在荷叶上,立时就变成粒粒银珠儿,银珠儿又纷纷地滚到荷叶的心里,积起银亮银亮的母珠,母珠渐渐大成了一汪清水。一阵微风,如盖的叶子一抖,水便哗的一声,倾泻下来,归入了荷塘。释了重负的荷叶,又亭亭玉立了。
  上荷塘浓浓的一片绿,涨出了水面,涨得高,浓得好,有点遗憾是绿肥红瘦。仔细品味,又觉得那少许的红,更是醒人耳目。张大千先生有一幅荷花图,是用了这个韵的。下荷塘是疏疏朗朗的一幅画,看见了“亭亭玉立,不蔓不枝”,红荷白荷争着呈艳,间或一二蒲苇从荷间窜出,像刺向长空的箭。吴昌硕先生那幅题着“破荷亭长”的荷花图,似乎是取了这个景的。水鸭隐蔽在荷叶下呱呱、嘎嘎地叫,却不见形影。看远处的那个荷塘是朦朦胧胧的绿,星星点点的红,只见了韵和意,分不清叶和水。
  茶不醉人人自醉,我为这景色醉了。
  车子突然来了,说那一个景点远,需乘车。我别情依依地上了车子,过民族风情区大门,直奔岭上,遥遥就望见一座高耸的石亭,登上石亭,又进了另一番境界——
  海眼井
  一色浅红,通体为石的未名亭下,左右各一泉,如人之双目,凝望着青天,这就是“碧沼有龙通渤海”的海眼井。
  青云山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传说有一条青龙常出没在这里,本来这里是要出皇帝的,遗憾的是不知哪里来了一位先生,变着法子把那龙逼走了。龙就从这海眼井下潜,越过渤海去了东北,后来就有了努尔哈赤,几经征战,最后当了皇帝。因为龙走了一趟,这井便与渤海联通了,井就成了海眼。故事近于荒诞,却神秘得让人生了些真实感。海眼井就在山顶上,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无论多旱,从未干涸过。那水澄清见底,水质清冽甘甜,一位道士竟然喝着这水活了一百一十六岁。这里的老乡觉得这水来得神,可溶百草之髓以解毒,常取来医病。
  海眼井水潺潺而下,未成瀑布,却如龙涎,进了龙潭,又流进将军沟。
  将军沟上横卧一吊桥,曰独龙桥。缓缓地走上晃晃悠悠的桥,将军沟那莽莽苍苍的景色就来到眼底。这将军沟因韩信在此屯兵而得名。岭上,点将台巍立,想当年大将韩信操练人马,指挥三军,好不威武!点将台下的将军沟,古木参天,碧水长流,可隐兵蓄锐,亦可披坚执戈,奔突战场。如今这里春天是花的海洋,秋天是果的世界。那枕戈达旦的树下是年少者游戏、休憩的吊床、秋千,猴子山、狗熊山、鸵鸟园,充满了生机,天鹅、锦鸡、鸳鸯鸭在水边树间徜徉。将军沟的外端,已建成了民族风情区,里面是傣寨、佤寨、哈尼寨、摩梭人家、怒族阁楼。那美丽的传说,欢快的歌舞,让人领略了少数民族的风情。
  还在海眼井下、将军沟边论说谈笑,夜幕悄悄地落了下来,暮烟横空,晚霞一片,鸟儿投林归巢,呼朋引伴地叫成了一片。尽管秀色可餐,但秀色毕竟不能果腹,于是,我们寻食府而去——
   庄户人家
  走进民俗村,左边是古意悠悠的渠风堂、年画馆,迎面是高大的戏台,从戏台前穿过一片林子,就是庄户人家了。高高的酒旗斜斜地飘着,斗大的“酒”字诱着人的眼目。一串串的灯笼刚刚点起,烛光摇曳,一团团的黄晕晃动在暮色里。院里一排排酒缸,檐下一挂挂玉米,一串串辣椒。鸡已经进窝,鸽子就很安稳地落在了墙头上,那羊却还精神着,冷不丁地叼起一口草,无所谓地嚼着。姑娘正在低头择菜,头巾放在筐沿上,只看见一头乌云,乌云就浮动在绿波上了。一筐筐的菜,刚从地里、架上摘来,鲜着呢,芹菜缀着露珠,黄瓜顶着鲜花,萝卜有指头大,豆角只有几寸长,还有那特别出味的苔下韭、花下藕,顺顺溜溜地列在灶前。随着油锅“吱啦”的一声响,那香就透窗过门飘了出来。
  茶是青云山所产,品了一口,清清的香。从酒囤里刚筛出来的酒,用泥壶盛了,放到了矮桌上。桌上的菜皆青云山所产,色香味俱佳。酒正半酣,就听东边戏台上檀板一响,锣鼓叮咚,琴声跟着悠扬起来。吕剧、茂腔轮番登场,唱的是百姓事,吟的是乡土音,传的是亲人情。
  放下手里的碗筷,信步走出了小院。漫天的云被风儿扯开,一朵朵地飘着,圆圆的月亮,从云中窥出,挂在东南天上,皓皓皎皎。明月清风,天下共此。此时的我蓦然忆起了故乡,那年届八旬的双亲,是不是也在这月光下闲坐呢?也许二老累了,已经睡了吧?
  夜色深沉的时候,依依惜别了青云山。我已是两鬓飞霜,也算见过了一点世面。曾为大峡谷的雄壮感动过,也迷恋过太平洋的深刻,敬畏过泰山的高尚,沉浸于玛雅文化的神秘,但这一切,都已日渐淡漠了。竟没有想到这座小小的山,令我是这般的不舍!我想,大概是这里的原始向文明渐升,文明与自然交融,造就了这平淡与和谐吸引了我。是的,也许唯有这平淡与和谐才是生命所向往的。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 王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