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宝
　　岢岚（位于山西省忻州市）是小的，像一叶小小的扁舟。蓝天之下，古城墙自有古城墙的语言，青砖灰瓦上印着古人的掌纹，黄河远去，千年如是。清凉的风吹过黄土高原，从管涔山的缝隙间穿过，再越过岚漪河，就会看到这座小小的城。
　　一个城市如果没有一条河，是很难称得上城的。古时的城都会修条护城河，河上架着吊桥，来人站在护城河前喊话，守城人举着火把。如果施行宵禁，夜行人根本进不了城。岢岚城的河是否也是这样？如今早已没有宵禁令，我们一路从南而来，岢岚是终点。
　　火车穿行于大地之上，把稼禾留给车窗，把季风留给游客，把苍茫的天地印在我的胸中。汽笛声阵阵，仿佛从苍茫的山间将我拉回童年。那时我经常独自一人站在山坡上发呆，四面是起伏的山峦，山下黄河蜿蜒，天上布满连绵的流霞。似乎这个世界满是不断的群山，天空永远是不断的云霞，那颗小小的心中有种纯粹的绝望。“原来世界是被无数座大山包围着的。”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汽笛声，遥远得似乎是从世界尽头开出了一列火车，它披着金色的霞光，带来陌生而遥远的信息，像一个征战四方的勇士，又像一个刚毅的先行者。在夕阳下，在青翠的山坳里，就开出一列这样的火车，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喷着白色的浓雾，从童话里开进一个孩子的眼睛里。我不知道这列火车从何而来，也不知它要开往何处。我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巴，任春风吹进胸膛，山坡上闪动着霞光，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泥土的气息。走在岢岚城里，望着背后的群山，时空终于蹦出一个词：苍茫。
　　能不苍茫吗？千百年来，岢岚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管涔山以北，即是茫茫的草原。站在时空的秒针之上，时空会出现一个影像——汉人手握佩剑站在春风之中，在岢岚北地，那里绿草茵茵，树木稀少，草原上有成群的牛羊，牧羊犬在牧人的脚边卧着，一些鹰，悬在空中。汉人的士兵躺在岢岚的草地上休息，春天的风吹抚着他们的脸，青草的气息让人忘掉战争，蓝天极低，深远的天空下飘着洁白的云朵。
　　两千多年前的景象已经构出今天岢岚的模样。长城蜿蜒东去，大雁悄悄南下，弓弦上落着露水，箭翎上沾着发黑的血迹。这时匈奴人的骏马是最为肥壮的时刻，也是他们开始向南侵袭的时节。匈奴人拥有快马，他们生在马背上、长在马背上，来无影，去无踪。汉人发现他们到来时往往为时已晚，他们抢走漂亮的女人，扛走肥壮的猪羊，抬走刚刚收获的粮食，扬长而去。这就是匈奴人的道理。他们一生都在马背上，手里握着短矛，腰上挂着骨制的弓，别着铁刀或者青铜剑，这些都是每一个匈奴人的私人物品。
　　匈奴人不善种植，他们会养殖牛羊和战马，女人在清晨忙于挤奶，日间晾制奶酪——这是男人们上战场时必须要携带的粮食。夜间，女人们将牛羊收拢进圈里，防止虎狼的吞食。人们围坐在夜空下跳舞、弹奏乐器，歌声会传出很远，甚至传到岢岚长城内守夜的士兵耳中，那时士兵正在梦中，他正梦见家中的妻子在麦田里收割粮食，也会梦见成片的乌鸦和每一场战争流下的鲜血。士兵耳边常常传来冷箭的哨音，擦着他的鼻子尖滑过的箭镞射进同伴的身体。他看到仰躺在地的同伴眼望天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仅仅一瞬间，即停止了呼吸。
　　士兵们自觉地排列成方阵，将弓拉满，向着天空发射雨点般的箭矢，匈奴人成片成片地倒下，趁此机会，汉人抽出腰刀，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进千军万马之中，混战在所难免……
　　千百年来，岢岚当然记住了历史的所有细节。所以，岢岚的苍茫是带着血色的苍茫，是已经渗入荒原与树木的苍茫，是带着远来清风凉意的苍茫。也请你去看看岢岚的青草，在黄土高原特有的光线下，在山坳里，岢岚的青草也长得尽显苍茫，羊在山坳里成群结队，牛则孤独地立于缓坡之间。
　　在岢岚，你会闻到由地底向上散发出来的煤矿的味道，那些黑色的种子，正在地底发出呵呵的笑声。神秘，苍茫，来到岢岚，才能感受岢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