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军伟
《风过溪野》是傅菲的一部自然文学力作。近年来,傅菲沿着自然文学的路子相继出版了《鸟的盟约》《深山已晚》等一系列代表作,成为国内自然文学的代表性人物。
这次傅菲把笔触深入到自己的故乡——郑坊盆地,但读者读起来却并不陌生,依旧似曾相识,自然流畅,轻松好读,读着读着仿佛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家乡。这缘于作者自然、贴切、生活化的文字,还缘于作者描写的多是山溪、池塘、荒野、树林等随处可见的景物,以及鸟、鱼、蛇、松鼠、红梅、枫树、野草等旷野中更为常见的动植物,这些是每个人在故乡常见的景致,但鲜有人能这么准确、贴切、生动地描绘出来,这便是傅菲散文的魅力。
你会惊叹于作者那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小到对微尘的洞悉,在《大地的哲学课》中他观察了朝露从凝结到坠落的全过程,精准地记录:“露珠悬在叶尖上,可以悬三分四十五秒。”“太阳照在吊兰上,露珠全部消失,需十一分二十五秒。”大到对一座山、一个季节、整个故乡的体悟。在《春信的形式》中,作者宏观又入微地观察了冬雨与春雨的不同,他确信“哪怕是第一场春雨”都是有别于冬雨的。他观察夏日的星空,把灵山比作屏风,山林比作青骢马,平野比作马厩,整个盆地是“空空的野庙”,观察力、想象力的诗性与宏大让人惊叹。正如他理解的自然文学写作者必备的条件“有长期的野外观察、调查和体验”,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傅菲历时三年,深入故乡,进行了长期而细致的野外观察。他自己说只要在家乡,每天在野外的时间在五小时以上,“无论是暴雨、大雪,还是烈日炎炎,我都要走向原野”。对自然他有着坚强的毅力和深爱的信念。
风过之处草木有声。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傅菲对声音的刻画,树木沙沙,溪声叮咚,清泉咕噜,春雷咕隆,冬雨哗啦。更有水蟋的“兮兮”,油蛉的“叽叽”,夏蝉的“吱呀”,还有野山兔的“呢呢呢”,夜鹰的“呜啊啊”,蛇的“咝咝咝”。最精彩的是作者对鸟声的描摹,从篇幅来说《鹊鸟情歌》《方坞鸟声》《鸟事》等专门写鸟,《关关四野》《季节的斑纹》《春信的形式》等篇幅都有对鸟和鸟鸣鲜活的描述。有对唱情歌的红嘴蓝鹊的“咭咔咔”“㘗嘎嘎嘎”,长尾巴仙灰树鹊“咭儿咭”,吃货淡脚柳莺的“叽唊唊叽噜噜叽啾啾”,胆小的黑喉鸦雀的“叽呀,叽呀,叽呀”,爱在深夜鸣叫的白颈鸦“咭儿嘁——咭儿嘁——咭儿嘁”,幽怨孤独的黑喉噪鹛的“嘟呼噜——嘟呼噜”,你会惊异于这些拟声词的使用,生动、传神,又充满着生机与活力,可以想象作者一定千百次地在树下聆听过这些美妙动人的声音,“生而为鸟,为鸣而生”,怎么叫都可以,怎么叫都动听,这是生而为鸟的自由。
在对声音的刻画上,最令人惊奇的是鱼的叫声,鲇鱼、黄颡鱼的叫声为人所熟知,第一次知道原来鲤鱼也有叫声,“唝——儿,唝——儿”,作者说它相似于田蛙的叫声,叫三五声后要歇上几分钟再“发出如鹅卵石坠入水面一刹那间的声音”。读自然文学类作品不自觉的是对博物知识的学习。《风过溪野》不自觉地开阔了读者的眼界,原来日常事物中饱含着生活的知识和自带的诗意。
每个人对故乡的复杂情愫是相同的,傅菲对他笔下的溪野的关照也是复杂的。像其他自然文学一样,傅菲笔下的自然并不仅仅局限于其美学价值,更多的是由此引发的对自然与个体、人的生命与万物的思考,及时感受到生态的危机,探寻人与自然休戚相关和谐共存之道。他认为这是自然文学的核心,自然文学的价值就在于“引导我们的生命的走向”。傅菲的作品和他笔下的故乡,一下就上升到人类未来的高度。他笔下的宽鳍鱲面临“鱼有水,而不能活”的悲哀。宁静又厚重的古城山仅仅因为是盆地四周唯一的一座石灰岩山体而千疮百孔,仅剩“被啃食后的一堆碎骨头”,他不由得大声疾呼“古城山是大自然被迫害的耻证:有些人活着,是对人类的羞耻”,振聋发聩。回想我们身边又有多少同等遭遇的“古城山”。山与鱼,一大一小,我们读到了他的愤慨、无奈,听到了他的善良与温和,更多的是他对自然和整个人类的悲悯、怜惜与共情。
傅菲将后记取名为《最美好的旅行》,是的,回到故乡才是最美好的旅程。那里有等待你的亲人,更有一直向你张开胸怀的山水、旷野和一草一木。作者是幸福的,能时时往返于故乡与城市,兼顾想干的事与生计是多少人的梦想。合上书细细品味傅菲笔下的故乡依旧是我们童年的模样,也愿我们的故乡永远是记忆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