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江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席慕蓉把故乡的歌比作笛声,深深勾起人们的怀想。在我心里,乡愁就是饭桌上那碗浓浓的米粥。
我出生在齐鲁中部的一个小乡村,吃着馒头、喝着米粥长大。在我的生活里,可以三日无肉,但不可一日无粥。
每日早晨,母亲第一个起床,用大锅熬上米粥,灶下一把柴火,烧得不紧不慢。锅里的米粥翻滚冒泡,水汽氤氲满屋,香气渐渐浓郁。那时候,多是熬玉米粥,有时候掺上几顿小米粥,小米金贵,舍不得多喝,种的小米都卖掉换来油盐。等我起床时,母亲早就舀好了一碗碗的粥,摆在饭桌上。全家就着咸菜喝粥、吃窝头,后来土地到户才吃上馒头。
如今,每当一碗香喷喷的玉米粥端到面前,总让我想起家乡那一望无际的田野。金浪滚滚,沉甸甸的玉米穗迎着秋风来回摇摆,仿佛在说:“我已经成熟了,快来收割呀!”
秋收开始时,早就磨得锃亮锋利的镰刀握在手里,每人一顶草帽,我和父亲、母亲各占一小垄地开镰收割,一手掰棒子,扔到垄上,一手拿着镰刀用力从底部斜着向上一钩,玉米秆倒下。我好胜心强,经常是开始割得很快,但持续时间短,没割多少便慢慢地落在后面了。有时候,看到和父母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还会耍赖,嚷嚷着叫他们等等我。父亲回一句:“别着急,压住性子,自己慢慢赶。”于是,我只好低头继续割。收玉米是个耐心活,也是个耐力活。一沟沟玉米,长长的一溜,这头看不到那头,没有耐心就会半途泄气。
掰下来的玉米棒子运到场院里,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包,剥去皮,才会露出金黄的玉米棒子,像一个个小胖娃娃。晚上,月色微凉,我和父母坐在玉米堆边剥玉米,父亲喜欢拿块收音机放在一边,里面播放着单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杨家将的,他都爱听,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评书,现在闲暇时,我还是喜欢听上一段,心里那个舒坦。剥出来的玉米棒子,摊开晒干了,父亲会去村里借来玉米剥粒机,用木铲将玉米棒子送进机器。我和母亲则负责把玉米粒用编织袋盛着,金黄的玉米粒在机器出口划过一道道弧线,好像一个个金豆子,跳入袋子里。这些玉米粒还含有少量水分,去掉了杂物后安静地躺在大场上,尽情地享受日光浴。等它们晒透,装袋运回家。初冬的时候,不等雪花飘下,便推一袋去村里的加工厂,机器打磨过,就是细细的玉米面了。
在老家,冬天里,每家每户都离不开玉米面。玉米面只吃当年的,因为旧的玉米面熬粥会有点苦味。乡亲们常把它当成一份厚礼送给城里的亲戚朋友。刚磨好的玉米面熬成的粥,金灿灿,醇厚清香。喝一口,肚里暖暖的,嘴唇上还会沾上一层淡淡的米油,让人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也有人家煮菜粥吃,或者放上南瓜块、甘薯块,格外香甜软糯。若就着小咸菜和馒头一起,真的是人间美味。
记得有一年我出了一次车祸。身体伤疼,在医院里躺着的时候,胃口奇差。大鱼大肉很少吃,只想喝玉米粥。母亲急得不行,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身子骨养不好,以后会有麻烦的。”我回她:“没办法,就是想吃粥呀。”为此,母亲每天变着花样煮各种的粥,菜粥、南瓜粥、桂圆莲子粥、瘦肉粥、海鲜粥……不一而足。出了医院,亲戚们来看我,都夸我养得不错,我说:“都是妈妈煮的粥好。”母亲无奈地笑道:“这孩子真的是‘粥命’。”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美食。但心里总是认为:天下美食千万,可是再好的美食,比起家乡的玉米粥,总是差一点点味道。这碗粥和家乡土地紧密相连,里面有我永难割舍的眷念和绵绵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