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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暑假
被晒进记忆的褶皱里

(2025年07月16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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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美
  小时候我极盼望暑假。那时候,绿皮火车喘着粗气钻出黑暗的隧道,我扒着车窗数外面的山头。爷爷家的茅草房藏在大山尽头,烟囱里冒出的烟被七月的热风扯成丝丝云絮,飘向天空。
  爷爷接站的板车斗上铺着晒干的麦秸,我蜷在里面看他扬着鞭子赶驴,驴蹄子踏过坑洼的土路,颠得我兴致勃勃。路两旁的向日葵排着队伍,金黄的花盘笑盈盈地迎接着我,爷爷说这叫“追日头”,就像我天天追着他要掏鸟窝一样。车过小河时,看见大伯家的二哥在河套里摸鱼,裤脚卷到膝盖,光着被太阳晒成紫铜色的上身,网兜里的鱼儿蹦跶着,银亮的鳞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奶奶的灶台炖着从园子里拎回来的土豆和豆角,铸铁锅里的咸腊肉炼出了油脂,土豆、豆角吸足了油脂和肉香,泛着诱人的油光。我总爱蹲在灶台前,看奶奶把玉米面饼子往锅边一贴,玉米饼子的焦香混着柴火的烟味,比城里的蛋糕诱人多了。笸箩里的干粮码得像小山,黄澄澄的是玉米面窝头,黑黢黢的是高粱面发糕,最白的白面馒头,奶奶用笼布单独裹着,塞给我时还很烫手。那时候的我啃着白面馒头,从没想过为啥大伯家的哥哥妹妹们总捧着黄色的窝窝头和黑色的发糕啃。
  二哥带着我在苞米地里探险。玉米叶划得胳膊火辣辣的,却挡不住我们追逐田鼠的脚步。他教我辨认酸浆草,三瓣心形的叶子嚼在嘴里有股酸酸的味道,紫莹莹的浆果咬破了,舌头会变成蓝紫色。有一次他带我爬树掏鸟蛋,我挂在树杈间动弹不得,他笑得直不起腰,最后扯着我的脚把我拽下来,把我的背心都给扯烂了。回家后,他被奶奶用笤帚疙瘩抽了屁股,却还是偷偷把鸟蛋塞进我兜里,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能孵出小鸟崽来。”
  村西头的水泡子是我天然的澡堂。中午的日头把水面晒得发烫,光屁股的小子们像泥鳅似的扎猛子,二哥教我狗刨,说这叫“狗扒拉”,能在水里换气就算出师了。有回我正扑腾得起劲,婶子们拎着洗衣盆过来,看见我白花花的屁股就笑:“城里娃的屁股白得像豆腐!”我赶紧缩到水里,只露俩眼睛看她们捶打衣裳,盼她们木槌敲打石板的声响快些消失。
  爷爷的冰镇西瓜藏在深井里。他把刚摘的西瓜用网兜兜着,沉到井水里,傍晚提上来时,绿瓜皮上还凝着水珠。一刀切下,瞬间爆裂,甜丝丝的凉气扑面而来,红瓤如沙。我总抢着啃瓜心,又嫌瓜籽麻烦,爷爷就用筷子把瓜籽一个个挑出来,把净瓤留给我。
  场院的麦秸垛是我们的城堡。晒干的麦秸蓬松得像棉花,我和二哥在里面掏洞,能从垛这头钻到那头。傍晚的蚊子嗡嗡叫着扑过来,奶奶吊起艾草绳点燃,烟圈在暮色里慢慢散开,我放心地躺在土炕上,从敞开的窗户数天上的星星,几只萤火虫飞来飞去,故意和我做对,一次次打乱我的记数……
  去年,我听说老家要修水库,特意坐火车回去。爷爷的茅草房不见了踪影,原来的水泡子变成了工地,风掠过光秃秃的田野……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二哥举着鸟蛋冲我笑,爷爷蹲在井边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仿佛听见奶奶喊我回家吃西瓜,声音像隐在草丛里的萤火。
  绿皮火车开走时,我把车窗开了条缝,风灌进来,带着玉米和艾草的香。原来最好的暑假,早被晒进了记忆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