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那天在公园里散步,一阵鸟叫声让我停了下来。
在这有草木、有湖水的地方,小鸟的鸣叫实在没有什么稀奇的,但那叫声太过恶浊,焦虑中还透着一股狠劲,这才让我惊讶起来。
那是一只灰椋鸟,站在眼前的柳树枝上。我几乎触手可及那树枝,但那鸟不避不让,恶腔恶调地叫着,而且抖动着双翅,大有随时飞过来扑啄我的意思。
我急忙退向远处,离开了那棵柳树。这季节是很多鸟类育雏的时候,附近一定是有灰椋鸟的鸟窝。
果然,那只灰椋鸟离开后,很快又回来了,嘴里叼着一只青虫。随着一阵“啾啾”的叫声,树干的半高处,探出了几只小鸟的脑袋。那里,有一个树洞。
对于灰椋鸟,我并不喜欢,灰白黑褐的羽毛搭配有些杂乱无章,尤其是那“啊啊啊”的叫声,实在没有一点韵调,直白得好似一个无聊的人在干嚎。作为一个喜欢记录鸟类生存的摄影爱好者,我的相机里几乎没有拍过灰椋鸟的影子。
的确,对于鸟我还是有些挑剔的。朋友说我:“说你爱鸟,不如说你喜欢俊鸟。”我想了想,这话是对的,可我还是不肯承认,总是找出这样那样的理由来回应。
我常说爱鸟是一种修行,却选择性爱鸟,足见性情还远不够平和。那些平时表现出来对鸟的关切,不过是一种自我意识里涂抹的脂粉,一遇风吹雨打就显现出了狼狈和尴尬。
道教似草和木,养性,是端坐、是苦修、是一生一世的禅;佛教似云和水,净心,是超脱、是羽化、是来生来世的涅槃。没有哪一种修行是一朝一夕的。一日一小德,日久就是大善。爱鸟大抵也是如此,一鸟一鸟入心,最后的情怀必定是鸟语花香。
记得那年去拍小鸟育雏,因为眼前有所遮挡,我跳起来撕去了几片树叶。这虽是一时冲动的小恶,却已见德性里的自私。几片叶子就此落在心上,是暗暗的斑点,让我一直悔恨。
权见媚,利见欲,色见淫,人心总在关键时刻呈现底色。见鸟见心,见鸟见我。
是的,有些错不可原谅,但可以为今后的举止纠错。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对鸟有了小心翼翼的心情。尽管如此,那天在湿地公园里行走,忽然就惊起了一只斑鸠,紧接着两只鸟蛋掉落下来。细看,才发现身侧的树上有一个鸟巢。那一刻,我又为自己的鲁莽而深深自责。记得有位朋友说,也是在这季节,她摘下了一个攀雀的巢,回到家后发现里面竟然有小鸟,急忙开车送回去,用铁丝将鸟窝重新绑到树上。虽是无心之失,却让她一直惴惴不安。
在许多鸟类繁殖的季节,我们应该更谨慎一些。爱鸟,的确有太多细节值得斟酌。
原本是以自己的好恶来看待小鸟的,那天在公园里,我对灰椋鸟却慢慢喜欢起来。为了幼鸟的安危,它可以不畏不惧地与人对峙;为了幼鸟,在这个太阳高照的中午,它不停地飞来飞去,捉虫蝶、衔籽果。亲鸟探着身子,幼鸟张大了嘴巴。每一个小鸟育雏的这一刻,就是世间最美的童话。我单膝跪在草地上,不停地按动着快门,直到拍满了相机的存储卡。
用真心去爱,鸟何以有美丑?若苛刻小鸟,又何以宽善于人?
此时,雏鸟声声,一如粒粒露珠的滚动,入手,心化,入心,整个人就化了。与小鸟对望,尤其是面对一只雏鸟,生趣,生乐,生童心悠悠,生草绿花红。做一个善良的人,或许可以从爱一只雏鸟开始。
有云朵的地方,就有鸟的歌唱;有泥土的地方,就有鸟的徜徉;有草木的地方,就有鸟的栖居。无论那里多么偏远,小鸟都会和风一起到达。然而,一样的山水,一样的草木,有的地方鸟声稀疏,有的地方百鸟争鸣。鸟,懂得择善地而生息。
鸟鸣,是一个城市或者村庄的气质,是一片山河的气质,更确切地说是一群人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