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欣璐
消毒水的气味里掺着槐花香,我数着病房墙上的裂纹,数到第七道时,奶奶的手忽然动了动。她总是说风有重量,此刻呼吸机面罩下的气息却轻得像褪了色的旧棉絮。
“抱抱奶奶吧。”妈妈轻轻推我的后背。我俯身时闻见奶奶衣领间的樟脑味,还是去年收进箱子时的味道。她的脊背硌得我锁骨发疼,像搂着一捆晒透的麦秸。监护仪的绿线突然急促起来,我慌忙直起身,却看见奶奶嘴角漾开笑纹——那是她每次哄我喝姜汤时的表情。
后来,我总在放学路上绕去街心公园,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把记忆里的线头吹得乱糟糟的。长椅上似乎还留着奶奶织毛衣时的温度,竹针碰出细碎的响,和麻雀啄食槐米的声音混在一起。奶奶曾指着旋转的落叶说:“风是看得见的,就像这织的毛线,一针压着一针。”
暮色漫上来时,我靠在那棵歪脖子槐树上,花瓣簌簌落进领口,有些痒,像小时候奶奶用狗尾草挠我鼻尖。忽然有阵风掠过耳畔,带着晒过的棉被特有的蓬松感,围巾穗子被吹得缠在手腕上。我伸手去解,却摸到一缕熟悉的、打着旋儿的暖意,恍若那年除夕奶奶把我冻红的手揣进她的大襟棉袄。
树影婆娑着把夕阳剪成碎金,我望着天边滚动的云团。或许风真的记得所有拥抱的重量,当它裹着槐香掠过肩头时,我分明听见老怀表在奶奶枕边走动的声响。
记得护工姐姐说,奶奶最后清醒时总望着窗外摇晃的树梢。此刻,满树白花都在风里点头,像极了奶奶讲完故事后狡黠地眨眼。
忽然,有片羽毛般的槐花花瓣贴上我的脸颊,停留的刹那,我忽然懂得奶奶说的“风的重量”,那是拥抱消散在空中时,最温柔的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