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风至树林,于叶的罅隙里留下其声;雁至苍穹,于云的铺陈里留下其影。书的字缝里,总有梦的发生。在又一个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本报特推出“书香潍坊——学者书房”专栏,记者怀着敬畏之心,走进潍坊几位德高望重、造诣颇丰的专家学者的精神花园。让我们跟随他们的脚步,把书种进心里,静待灵感发芽,步步生花。
在潍坊市博物馆一楼一间向阳的办公室里,一进门的桌子上堆满了书,左边一墙书柜里摆满了书,迎面书桌上还是书,孙敬明从浩瀚书海中抬起头,他上方悬挂的是冯其庸先生82岁时为其题写的“知松堂”匾额。
□文/图 潍坊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陆菁菁
俯身埋首故纸堆
孙敬明出生于1952年,他戏称自己“年方二七”。从事文物考古工作40多年来,他每天都会到办公室上班,如同到点吃饭、按时睡觉一样自然而然,哪怕是农历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也会习惯性地坐到办公桌前。在别人看来,“埋首故纸堆”是一件枯燥沉闷的事,而孙敬明孜孜矻矻,不舍昼夜,与古人游,乐在其中。
认识孙敬明的人都知道,他爱书如命,从不出借,这无关乎吝啬。因为他治学严谨,推崇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而不是引据网络,更不是道听途说。“从事考古,为求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而多读疑古派著作,对客观认识历史文献大有裨益。”孙敬明说,翻阅古籍、考证原著对他来说就是日常,可能别人借走一两天,他恰好文思如泉,急需考证,“恨不得立马抓过来把卷展读,如果没有,我就会很着急,很伤心。”
经历过对书极度渴求却求而不得的艰难,孙敬明太懂那种感觉了,所以他很享受书在身边、枕边的安全感。“就像俗语说的,枪不离身,马不离鞍,特别是一些从年轻时代就读的书,日日眼见着,手摸着,心里还惦记着,是特别幸福和踏实的感觉。”孙敬明说。
孙敬明随手拿过几本泛黄的书,经年累月地翻读,这几本《说文解字》《晏子春秋》和《史记》补了又补,粘了又粘。“书也老了,人也老了,感情也深了。”孙敬明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抚摸着它们,那些书中留下岁月的痕迹,读来别有滋味,那新版、再版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比。每次翻阅,都心怀虔诚,如对老友。
求知若渴书难得
在吉林读大学时,浩如烟海的图书馆、博物馆让孙敬明真正体会到畅游书海的快乐。他自考古专业毕业后,又读吉林大学著名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先生主办的全国古文字讲师研究班,其间将图书馆中关于典籍、考古、古文字的书籍目录全部抄录在笔记本上。为了便于翻阅查找,他还在书脊贴上胶布,按类题名,一目了然,沿用至今。
孙敬明拿起郭沫若所著的《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里面300多篇青铜器铭文,他逐篇抄录,字迹工整。书中还有一张张薄如蝉翼的硫酸纸,那是他双勾描摹的青铜器铭文与个别形体,为研究古文字而搜集可比较的资料。时隔几十载光阴,历尽无数次翻阅,仍然完好无损。
回潍坊工作后,孙敬明发现,他所需的考古学、古文字学的书籍,在书店一无所售,高校的图书馆也借阅不到。他只能借由常年订阅的《光明日报》上刊载的出版信息,写信求助于遍布四海的文友诗友,齐鲁书社、王府井大街的古文研究所书店……都留下了友人帮他“代购”的身影。那时,孙敬明每月工资仅有二三十元,夫妻俩节衣缩食,大部分的积蓄都用来买书了。“这本《古本竹书纪年辑证》是1987年2月买的,1.1元;这本《凡将斋金石丛稿》是1980年在北京买的,1.2元……”这些四处淘来的古旧书,孙敬明如数家珍,它们伴随和见证了他大半生的进取。
立足海岱,面朝天下,勤勉善研的孙敬明目前已完成国家课题两项,其中一项获国家出版基金;在大陆港台中华书局、文物出版社、齐鲁书社等出版学术专著10部、论文300余篇,获国家、省级奖43项。
与书的缘分妙不可言
孙敬明从小好读书,其伯父、兄长为教师,严厉要求他快速背诵,举凡圣人之言、历史名篇、诗词赋章都得背熟。他少年时于书无所不读,主要阅读家藏祖上留下的周易春秋、大清律例、中医岐黄、历年黄历与古代现代文学作品。读了考古学专业后,孙敬明开始术业专攻,把全部的精力和热情倾注于此。
孙敬明从没估量过自己藏书多少,家中、办公室书架书柜足有十几个。如此宏富的书籍,想用哪一本找起来一定很费劲吧?其实不然,爱书之人自有他和书的缘分,妙不可言。每次找书时,孙敬明都会从桌前站起来东踱踱,西走走,三两步之间,不是在眼皮底下,就在手边。“每次都是这样找到我要用的书,屡试不爽,如有神助。我就想,原来苍天都在支持我所做的这份事业,像远途的汽车开进加油站寻得了补给,于是更有了干劲,也更坚定了继续下去的信念。”孙敬明笑着说。
孙敬明与书的缘分不止于此。上大学时,他以极其低价入手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古代散文选》前两册,没想到20多年后,在潍坊火车站前的夜摊,他竟然神奇“邂逅”第三册。“我在内蒙古哲里木盟实习时,偶然购得四川大学童恩正先生的《古代的巴蜀》。1993年出席全国首届巴渝文化学术研讨会,同年著出会议论文《巴兵类略》。像这本无意购得的《吴越春秋》是吴国、越国的记事文学,跟我当时的研究方向不是很相关,但巧的是,本月我受邀携论文《琅邪越王勾践别都说》赴绍兴出席19日、20日“中国·大禹陵第二届夏文化学术峰会”暨“2023年公祭大禹陵典礼”。绍兴是越国的国都所在,那么这本书就派上了用场。”孙敬明说,他买的书,可能当时用不上,但放上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无一例外,从未荒废。这种冥冥之中的缘分,让他感慨生叹,又让他万般珍惜。
修成宁静淡泊平常心
古人云,读书之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孙敬明笑言:“达不到其他,只算是勉强修身吧!在日复一日的读书中让自己心境澄明,沉稳宁静,家庭自然也就和睦知礼,算是读书的一大功用了。”
这么多年来,孙敬明一直活得简单清澈,从来没有物欲的烦扰:骑自行车上下班,蘸墨水写日记,用座机与外界沟通联络。生活在21世纪的他,居然在2022年第一天才正式启用人生第一部手机,而这部手机是为了便于出差时联系接站和向家人报平安,平时就“睡”在他的提包里,经常等一天的工作结束才想起它的存在。
作为考古鉴古界的大咖,孙敬明接触过的文物宝物不计其数,有的甚至价值连城,而他从来不藏一件。他说,考古之人不藏古,是为避“瓜田李下”之嫌,他不想惹那个麻烦。多年前,孙敬明去白浪河边上的古玩市场闲逛,他发现,但凡他停留过的摊子、摸过的物件,后面立马跟上一群人,聚之、捧之。“带货男神”哭笑不得,从此再也没去逛过,“平生一次足矣!”
孙敬明对晚辈提携有加,除了自己笔耕不辍、著书立说,业界青年学者邀他作序或举荐,他都会欣然提笔。前不久,经孙敬明与复旦大学刘钊教授联名推荐,山东大学博士邱崇所著70万字的《王懿荣书札辑释》获国家古籍整理专项出版基金资助,由齐鲁书社出版。当时全国申报千余项而入选者不足百数,孙敬明欣欣然谓:邱崇大作是为往圣继绝学,名山之业也!邱崇亦喜出望外,不胜感激,写来热情洋溢的感谢信。“知松堂”下,孙敬明仔细捧读,会心一笑,那是伯牙、子期才懂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