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永成（化名），男，55岁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结婚前，我一下子长大成熟了
　　我24岁结婚，婚礼之前，我在单位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先是夸我有出息，当我追问他是谁时，他支支吾吾不肯讲，最后才问：“你不是父母亲生的，对吧？”
　　那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问：“你什么意思？”那人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亲生父母知道你要结婚了，想见个面，不知你愿不愿意？”
　　听了这话，我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了，但我还是不假思索地说：“你打错电话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桌前发呆。毫无意识，无法思考，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他们找我了，他们终于来找我了。
　　我是被抱养的孩子，这个我很小就知道。因为跟小朋友一块玩耍时吵架吵恼了，他们就骂我“拾孩子”。我明白什么意思，但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比起他们，我是一个很幸福的小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非常疼爱我，好吃的都给我，我剩下的才给姐姐，刷碗扫地之类的活儿都是姐姐做，我就像个少爷被一家人伺候着。
　　长大后读过一些心理学的书，书上说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内心是单纯善良的，我觉得很对，因为家人给予了我完全的宠溺和无限度的宽容，还有无所不在的夸赞，所以，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但我一直很快乐，也很听话。爸爸要我好好读书，我就认真学习，顺利考上中专，还被分配到机关单位。妈妈要我早找对象早成家，我24岁就结了婚。
　　一直顺风顺水，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亲生父母要来认我，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本能的，我想知道亲生父母是啥样子，那个家里还有什么人，但理智告诉我，我要跟他们相认，爸妈可能会很伤心。
　　果然，大概是那个人找了我爸妈，那几天爸妈的脸色蜡黄蜡黄的，眼见瘦了下去。开始我以为是忙婚事累的，但见他们几次欲言又止，我突然想到他们也很矛盾，不知该怎么跟我说身世的事，更担心我会离开这个家。
　　彼此心里都装着事，都不说，就这样过了几天后，我的婚礼如期进行，没人再打电话来，爸妈的脸色也好看多了，一切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我猜测这中间肯定发生过什么，只是我被蒙在鼓里，但有一点我很明白，爸妈非常害怕失去我。蜜月旅行回来，爸妈拉着我的手，眼含热泪哽咽着叮嘱我：“你不忙就天天过来啊，一天见不着你，俺俩就睡不着吃不下……”
　　就是那一天，我才察觉到爸妈老了，之前一直觉得他们很年轻，也就是那一天，我觉出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
为报恩，我担负起了应尽的责任
　　很多事情，是我无意中听来和多少年后由不同的人告诉我的。
　　关于我的身世，其实也很简单。我亲生父母在农村，先后生了8个孩子，因为穷，没钱治病死了一个，还饿死一个。我是老幺，出生前就被父母决定弃养：与其在这个家饿死病死，不如给他寻条出路。
　　我爸的工友跟我亲生父母家是远亲，他跟我爸讲了有人想送孩子，我爸便跟他定好，如果是男孩就要。
　　我妈生下我姐后，不到一年又怀孕了，但没想到是宫外孕。那时医疗条件差，我妈被摘除了子宫不说，还留下了腰疼、肚子疼的毛病，之后五六年一直病怏怏的。爷爷奶奶老脑筋，想孙子都想疯了，这时，我爸带来的消息无疑是救星。于是，我的亲生母亲临产时被接到这边的医院生下我，然后我妈和我奶奶伺候她月子，等我满月了才送她走。据说那工友当时牵线时，两边都口头约定此后双方永不反悔，永不见面。
　　姐姐比我大8岁，她说我出了满月后白天睡觉晚上哭闹，爷爷奶奶和爸妈整晚轮流抱着哄。我还时常生病，姐姐很害怕，我睡觉时她就趴在我身边，时不时用手指伸到我鼻子下面，看看我还喘气不。3岁之前，我一直在姐姐的背上，等再大些，姐姐挑水和煤，我抢着干，会被爷爷奶奶拦住：你身子弱，你歇着。有次，姐姐搬煤球累坏了，哭着说：“我是‘拾孩子’，永成才是你们的亲儿。”
　　结果，姐姐被打了一顿：都是亲生的，以后谁也不许胡说八道。
　　被一家人捧在手里，我觉得很幸福，所以从不去想亲生父母为什么丢弃我，也没有怨恨，打心底里觉得我就是爸妈亲生的。这样的感情一直持续到爸妈离世，而我的这种心态爸妈都看在眼里，他们走得很安详也很安心。
　　爷爷突发心梗去世，奶奶缠绵病榻3年多，那时我已经结婚，无论多忙，天天都过去陪奶奶说话，还买她爱吃的点心，到最后，奶奶拉着我的手说：“我真有福气，摊上你这么个好孙子，以后好好孝敬你爸妈，和你姐姐好好相处……”
　　我妈瘫痪了两年，为了照顾她，我卖了复式楼房，买了两套一楼带院的房子，跟爸妈住对门，姐姐每天过来也方便。在这里，我想表达对妻子的谢意，从她开始知道我的身世后，看到爸妈对我的宠爱，就觉得老人们非常善良。结婚后，妻子比我还孝顺，我妈倒下后，她下了班先去照顾，隔3天就给我妈洗澡。我妈发烧时，妻子搭简易床睡在旁边，夜里多次起来喂水，伺候大小便。
　　妈妈故去半个月后，爸爸毫无征兆地走了，一句话没留下。看我哭得痛，大伯、姑姑还有舅舅都说我在父母身上尽了百分百的孝心，还说爸妈在外人面前一直夸耀他们养了一个好儿子，还娶了一个好儿媳。我听了更加难过，从我儿子出生到上大学，除了高中三年，一直跟着我爸妈，可以这么说，爸妈养大了我又养大了我儿子，在爸妈给予我的恩情面前，我尽的那点孝心根本不值一提。
小团圆，我喜欢这顺其自然的圆满
　　我爸走的时候89岁，我妈87岁，虽然也算高龄，但每当看到朋友90多岁的父母时，我就掉泪，爸妈应该活到100岁的。姐姐看我难过，就说：“你一直为爸妈活，如今年过半百了，以后该为自己活了。”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但我什么都没说。结婚前那个电话之后，没有谁再来找我，我觉得挺好，甚至心怀感激，如果真有人来认亲，我肯定会拒绝，但势必会影响我的情绪。30年什么都没发生，我很平静，虽然内心也有一点期盼，但也只是一个闪念，很快就没影儿了。
　　去年10月，我接到一个电话，他说他是我三哥，然后讲了很多事情，还邀请我回家看看。原来，我亲生母亲送走我就后悔了，一直想把我要回去，却被父亲拦住了，说要讲信用，当初怎么定的怎么来。我结婚时，父母想见我一面给些钱，我爸妈说只要我愿意，他们没意见，当时我拒绝了，爸妈很欣慰，亲生父母很失落。我40岁时，亲生父亲去世，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母亲就说句以后俺让老小给你送吃的送喝的，父亲这才走了。母亲之前一直对陪在她身边的大姐和三哥念叨：人家那边讲仁义，咱也得讲仁义，除非你弟弟主动找来，咱不能去找人家。后来她病重，在弥留之际说要是他那边爹妈没了，你们得管他啊……
　　三哥还说，我爸妈有好多年都会通过那个工友给他们钱，直到家里能吃饱饭后，他们才不要我爸妈的钱了。我听后感慨万千，爸妈和亲生父母真是太善良了。
　　当三哥说现在大家的日子都很富裕了，不会给我增添任何负担，问我愿不愿意回去看看，还劝我不要有思想压力，只当交个朋友。我听了很感动，连忙答应了。可没想到，大家都“阳”了。于是，我们约定春节相聚。我跟姐姐讲了这事，她很开心，说：“咱姐弟俩太孤单了。这下好了，拥有这么兄弟姐妹，到时候我也跟着你去热闹热闹。”
　　随着春节临近，想着要见到亲人，我还真有点小激动，我喜欢这顺其自然的团圆。我相信，爸妈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