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荣
作家刘震云的《一句顶万句》,被誉为中国版《百年孤独》。这部横跨半个世纪、串联起数十个人物的小说,以“话语”为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中国人精神世界里最隐秘的褶皱——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句能“说到一块儿去”的话,可大数时候却困在“说不到一块儿去”的孤独里。当书页翻过最后一行,留在心头的不仅是主人公杨百顺、牛爱国跨越两代人的漂泊,更是对人与人如何联结、人如何与自己相处的长久叩问。
小说的开篇,就将“话语”的分量砸在读者眼前:河南延津的杨百顺,打小就活在“说不到一块儿去”的困境里。跟爹杨金山说不到一块儿,爹眼里只有“省钱”和“面子”,从不听他想学剃头、想跟老詹学打铁的心思;跟兄弟杨百利说不到一块儿,兄弟满脑子是“占便宜”,连换盏灯都要算计;跟村里的伙伴也说不到一块儿,他琢磨的是“手艺”,别人聊的是“谁家的鸡丢了”“谁家的媳妇不孝顺”。唯有跟杀猪的老曾、喊丧的罗长礼在一起时,他才觉得“话能接上茬”。可这样的“能说到一块儿”,终究是短暂的,老曾去世,罗长礼离开延津,杨百顺的世界又成了一片“话的荒漠”。
两代人的命运,在“寻找能说话的人”这条线上惊人地重合。杨百顺的儿子牛爱国,长大后在山西沁源开修车铺,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可心里的孤独却一点没比父亲少。刘震云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写透了孤独,而是写透了孤独背后的渴望。后来,牛爱国带着母亲的遗愿,去河南延津寻找“能跟母亲说上话的人”,一路走下来,才发现母亲当年的孤独,跟自己的处境一模一样。也是在这场寻找中,牛爱国终于明白,父亲杨百顺当年的漂泊,不是“不安分”,而是“想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小说里有句话反复出现,每次读都让人心里一沉:“一个人的孤独,不算孤独;一个人找另一个人,一句话找另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孤独。”这句话像一根线,串起了杨百顺、牛爱国,也串起了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我们身边何尝没有这样的人?父母想跟我们说说“家长里短”,我们却总说“忙,没时间”;伴侣想跟我们聊聊“心里的委屈”,我们却总说“别瞎想,多大点事”;朋友想跟我们谈谈“对未来的迷茫”,我们却总说“别矫情,好好过日子”。我们总以为“日子过好了就行”,却忘了“日子是过给心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心里的话没人听,再好的日子,也像没放盐的菜,寡淡无味。
《一句顶万句》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全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可就是这些“小事”,却比任何“大事”更能戳中人心。因为我们都在这些“小事”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也曾为“没人能说上话”而失眠,也曾为“找到一个能懂自己的人”而欣喜,也曾在“说不到一块儿去”的关系里挣扎。刘震云用最朴素的语言写最真实的人生,让我们明白:所谓“人生”,不过是“一句话找另一句话”的过程;所谓“幸福”,不过是有个人能跟你“说到一块儿去”。
合上书,窗外的车水马龙依旧,可心里却多了一份柔软的清醒。我们或许还会在“话语的迷局”里打转,或许还会遇到“说不到一块儿去”的人,但至少我们知道了“寻找”本身的意义——不是一定要找到那句“顶万句”的话,而是在寻找的过程中,学会倾听,学会理解,学会跟自己的孤独和解。就像牛爱国最后离开延津时想的那样:“日子还得往下过,说不定哪天,就能遇到个能说上话的人。”这份对“联结”的期待,或许就是刘震云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