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三四月,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所谓桃花源,是他笔下构筑的理想之地,那里桃花繁盛、草长莺飞,民风淳朴、安居乐业,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年。自从在中学语文课本里邂逅了“桃花源”,不少人会问:《桃花源记》在现实中到底有没有原型?
“桃花源”美在哪里
如果不仔细推敲,对于这个所谓的“桃花源”,我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毕竟,桃花林和农田很多地方都有。
那这“桃花源”到底美在哪里,以至于如此吸引人?
首先,一定要注意这四个字“中无杂树”。如果对日常生活有过观察,肯定就知道这么写有多讲究——全是桃树,没有其他树木。这么一开场,就把“桃花林”的秩序感体现出来。
其次,“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几句景色描写,用22个字描绘出了一幅自然画卷。
再次,“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里是说,自然条件孕育了农耕文明的人间烟火,从空间维度展现了一幅田园生活画卷。
最后,“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里从时间的维度,讲述了桃花源的前世今生,一幅鲜活的历史长卷扑面而来。
通过“武陵渔夫”的眼睛,寥寥数语,给我们展示了一幅自然与人文交织的画卷。怪不得,桃花源又被称为“世外桃源”。
对于写字楼、单元房、格子间里的“打工人”来说,怎能不向往这样的田园风光呢?
导游为什么是“渔夫”
从文学角度看,《桃花源记》是一篇短小精悍的叙事散文。其实,这也是一篇很出色的导游词,“导游”就是以捕鱼为业的“武陵人”。
陶渊明为什么要安排“渔夫”做“导游”呢?翻开中国的文学史,我们会发现,“渔夫”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身份。
在浪漫主义文学的鼻祖作品《楚辞》里,就有《渔父》篇。其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屈原在被放逐之后,游荡沅江边上,心情极其低落。这个时候,一位渔夫见到他,问他:“您不是三闾大夫吗?怎么落到这个境地?”这时,屈原说出了那句千古名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在这里,大文学家屈原跟渔夫展开了对话,围绕“清浊”乃至人生哲学的底层问题展开了一场讨论。表面上看,是失意者和精神导师在聊天,实际上是在交流哲学思想。这就好比现在,为了传播一种价值观,我们把它编排成短剧、小品,通过角色设定,用对话的方式演绎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寓教于乐”。
很显然,这里的“渔夫”是设定的一个角色。至少从《楚辞》时代开始,“渔人”就成了一个象征,或者说是为众多文人士大夫抒发情感、传递思想的传声筒。比如柳宗元的《江雪》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张志和的《渔歌子》:“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传统文学如此,艺术也不例外。在中国画里,尤其是山水画中,辽阔的水面上,总会有渔夫在烟波浩渺的雾气中驾驶着扁舟。
我们不排除,其中有一部分渔夫,画的是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场面,但大部分的渔人,其实是画家或文人群体的隐喻——一方面,他们想脱离闹市,像渔人那样归隐江河湖海;另一方面,是对自己遭遇挫折时的一种鼓励——失意的时刻,像渔人这样不屈不挠,随遇而安,等待有朝一日,再次入世。
屈原、陶渊明以及后世众多的文人高士,无不在庙堂与江湖之间徘徊。每当他们遇到挫折,“渔夫”就会像精神导师一样出现。这个“渔夫”也许是他们仰慕的某位高人,也有可能是他们自身投射在江湖中的化身。《桃花源记》中的“渔夫”作为带领我们进入桃源世界的“导游”,其实也可以理解成是陶渊明本人。
“桃花源”是实是虚
借着“武陵渔夫”的观察、经历、感悟,陶渊明将“桃花源”展现给世人。光看文字,毕竟还停留在遐想阶段。那怎么让“桃花源”更有形象感呢?这时候,画家们站了出来。
《桃花源记》和陶渊明,是一个高流量的“大IP”,由此衍生的绘画数量相当丰富。后人对“桃花源”的阐释,大体分为三类:
第一种认为,“桃花源”是虚的,是仙境或梦境。支持这一说法的,有唐朝的王维和柳宗元。
在绘画界,支持这一观点的作品是,“明四家”之一的仇英所作的《桃源仙境图》,将“桃花源”描绘成仙气缭绕的化外之地,画中有三位身着白衣的高士,一位抚琴,两位听琴。这种画面跟《桃花源记》里“落英缤纷”差别很大。我们可以理解为,画家借用了“桃源”的名头,用绘画重新创作了另一个故事。
第二种认为,“桃花源”真实存在,就是适合隐居的山水秘境。支持这种看法的,以唐代韩愈、宋代王安石为代表。王安石的《桃源行》认为,桃花源就是“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的某个隐居的地方。苏轼作了一首《和陶桃花源》,他用传言、梦境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桃源信不远,杖藜可小憩。”这种看法很符合苏轼乐观的生活态度——经历各种挫折,却依然心怀憧憬。
认同这种看法的绘画,以“明四家”之一的文徵明所绘的《桃源问津图》为代表。整幅长卷大体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每一部分以一整块连绵的山峰撑起画面,主体部分为河流、田间、人物、房屋,并有桃树等。对照《桃花源记》原文,很容易发现,这幅画忠于原作。尤其是图上的风景,跟武陵渔夫循着山洞发现桃花源的情形,几乎一致。
第三种看法,认为“桃花源”不仅是实景,而且不在隐秘的角落,所谓的“桃花源”就是太平盛世。比如,明人谢肇淛的《桃源道中》诗:“寄语渔郎莫深去,洞中未必胜人间。”告诉世人:只要有政治清明的太平社会,“桃花源”就会在每个人的身边。
“桃花源”在每个人心中
“桃花源”的话题,现在依然很热。比如,今天的人还会不时地问起:“桃花源”到底写的是哪个地方?这就像人们讨论小说里虚构的取景地一样,很难有一种答案。1936年,学者陈寅恪在《清华学报》上发表《桃花源记旁证》认为,《桃花源记》既是寓意之文,也是纪实之文,真实的桃花源在北方。纪实部分依据的是刘裕撰写的《西征记》,其中提到了檀山坞、皇天塬等地。其中皇天塬位于河南西部,古代曾被称为桃林、桃原。
根据文献和考证资料记载,河南灵宝、湖南常德、安徽黟县、重庆酉阳等地方纷纷与“桃花源”对号入座。有好事者,还制作了一张“桃花源”分布地图。
不管陶渊明的“桃花源”究竟在哪里,每个人心中其实都有自己的“桃花源”。春暖花开季,不妨走出藩篱,来一场桃花之约。 据《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