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玲
杨云苏是一个挺特别的作家。她是“70后”,曾供职于央视二十多年,后离职回到家乡成都,专事写作并迅速出圈。她写散文,亦写小说,但无论是哪种体裁,关注的一直是寻常巷陌,百姓之家。
小说《团圆记》的故事很简单。就是“我”跟随“我”的“准老公”檀生及其一家人从北京回潮汕探亲的故事。潮汕,是“准婆婆”陈锦屏的娘家。她是早年间远嫁到北京的,种种原因,已经多年没有返乡省亲。于是,在儿子即将结婚成家的重大时刻,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春节,她携丈夫、儿子和“准儿媳”衣锦还乡。《团圆记》里的主角并非是“我”,只是借助“我”的眼睛,写了潮汕一家人的生活。因“我”这将婚未婚的特殊身份,既能融入其中、用第一视角主观感受这个潮汕之家,又能适时地抽身事外、用第三视角客观地旁视这大家庭里的每一个人。
幽默诙谐的笔触是《团圆记》的第一个特点。一个个新奇的巧喻,若不是对生活有深入的观察和体悟,是很难写出来的。比如在开篇,杨云苏写“准公公”郁志岩:“檀生爸爸应该算是老派北京人,吐字归音可以录作教科书的……他的舌头卷得既松弛又有力,儿化音并不频繁,但说一次就非常透,把这个字的一辈子都说尽了。现在回忆,檀生爸爸的声气与袁阔成好有一比,很平常的闲话经他说起来都有沧海桑田的意味,像含着一段悠久的孤独正史。”“准婆婆”陈锦屏是南方人,杨云苏又写道:“这家子的口音真可谓南拳和北腿了,奇怪的是他们老夫妇一点语言障碍都没有,常常飞快地对话,急了还能拌嘴。有时他们吵完,我都没法说软话和稀泥,因为拿不准要点,更辨不清风向……”写到檀生就更有意思:“檀生并不能算‘妈宝男’,还是很独立的,只是有一点过头的骄矜,认为自己是家庭乃至家族的‘硕果’,是这棵树上最大最红的桃子……”寥寥几笔,三个人物的形象跃然纸上。而关于这次回乡,杨云苏是这样写的:“回潮汕。一次巡礼,一个成就展,一个奠基仪式。”这份轻松拿捏的幽默,真的是独属于杨云苏的。但《团圆记》所要展示的可不仅仅是杨云苏驾轻就熟的语言,它还有更深层次的思考,比如其独特而敏感的女性视角。
以女性的视角,写女性的觉醒和自我意识,是《团圆记》的又一大特点。书中写到了三代女性。第一代是檀生的姑奶奶(也就是“准婆婆”陈锦屏的姑姑),她的名字叫陈恒,本名陈引凤,当年独闯上海寻夫未果,后通过自身努力成为珠宝设计师,一直单身并改名为陈恒,算得上女中豪杰;第二代便是瞒着父辈私奔远嫁至北京的“准婆婆”陈锦屏,她宁愿顶着不孝的罪名,也要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爱情和更为广阔的天地;而第三代,应该就是书中的“我”——陈家未来的长孙媳妇。这三代女性都是有着自我意识觉醒的独立女性,只是其觉醒和独立的程度各有轻重。姑奶奶陈恒属于被迫独立,因为失去了爱情;“准婆婆”陈锦屏则是主动逃离,因为拥有了爱情;“我”呢,则是有了更深、更强、更独立、更自我意识的一代女性,爱情有无根本不会影响生活质量的高低。而且《团圆记》从开篇就跟读者交代了,虽然“我”跟着檀生的父母回了潮汕,但“毕竟我跟他们家长外孙最终没能谈拢,最终没能做到长外孙媳……”此次的潮汕之行,亲人之间密集的相处和相聚,大概让“我”更清楚地看见了“我”跟檀生之间的差异,最后的分手也是必然。
《团圆记》,团圆记。在小说中,吃吃喝喝、大小家宴是团圆之一种(如一众舅舅、舅母对“我们”一家的热情款待,各色筵席);争争吵吵、误解与原谅,是团圆之又一种(如二姨陈绣屏与“准婆婆”陈锦屏之间的陈年旧事、姐妹情仇);甚至里面的龃龉摩擦、决绝离散,也是团圆之另一种(如姑奶奶陈恒与小姨陈娣花从情同母女到渐生罅隙)。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无论怎样,在哭过、笑过、争吵过、离散过之后,他们还是会聚集到一张餐桌之上,吃一顿团圆的饭。《团圆记》的封面设计,就是在一只虽有裂痕却仍旧完整的餐盘上面,站了男女老少几代人。他们用不同的神情与姿态,站出了属于中国人的“家”的概念。
《团圆记》封面上有这样一句话:“此生漫长的路是回家的路,再决绝的逃离也终有归途。”我想,这就是小说《团圆记》想要表达的主题,这也是杨云苏的文字一直都在书写着的人间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