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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

(2024年05月20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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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学刚

  大田的麦子抽出绿穗穗没几天,家门前的梧桐也开花了。绿穗穗和茎叶同色,远远望去,一片碧绿。梧桐就不一样了,紫色喇叭状的花一串串、一簇簇,看上去,仿佛树上悬挂着许多的乌贼鱼,香香甜甜的。梧桐花的香就像小孩子撒欢,不管不顾的那种,撞得人的鼻子酥酥痒痒的。
  梧桐花是可以吃的。洗净,沸水焯烫,放凉,加入盐、酱油,拌着吃,清甜爽口。我们小孩子有一种极为奢侈的吃法:像蜜蜂一样吸食花蕊里的花蜜。摘掉花蒂,用舌头舔吸,真甜,甜得人掉下巴的那种甜。带露的梧桐花更甜。为了不碰掉花心里的露珠,我爬到院墙上采摘了,送给一个叫小杏儿的女娃。吸了花蜜的小杏儿嘴巴特别甜,一口一个“大海哥”地叫着,我的心里比喝了花蜜还甜。尤其是小杏儿用小嘴噙着花蒂那会儿,紫嘟嘟的花儿衬着粉嘟嘟的笑脸,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花儿缀满枝头的时候,梧桐开始伸展它的叶子。在家乡安丘东朱耿村的高树低树中,有的树叶长得像银针,精瘦精瘦的;有的树叶样子像苇笠,又大又圆。梧桐的叶是后者。它的叶柄很长,末端稍稍鼓起,好像往树上黏合时留下的固体胶。事实上,梧桐叶很容易折断的。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羊们在河畔慢吞吞地吃草,我们这些孩子在河里摸鱼。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落到水里,开出一朵朵美丽的水花。落到头上,会生病的。这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母亲追到村头,我们也不戴上苇笠这个小累赘,我们有天生地长的雨伞。咔吧咔吧,每人折了一片硕大的梧桐叶,顶在头上,和小羊们赶往桥洞里避雨。圆溜溜的小脑袋藏在梧桐叶下,梧桐叶藏在半月形的桥洞里,就像种子温润的呼吸藏在湿漉漉的泥土里。幼桐的叶子最为宽大,就是一条枝干一门心思往上长的那种。幼桐长成大树,叶子变小了,树冠葱茏如盖,样子很像小孩子擎举着的一片阔叶。梧桐追求云上的生活,它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绿巨人。
  东朱耿村有低矮的灌木,也有高大的乔木。叶子长得最大的是梧桐,秋天落叶最早的也是梧桐。或许,梧桐叶易折,受风面积大。秋风吹来,梧桐叶先是轻轻抖了一下,然后像一只大翅膀的鸟从高树上飞了下来,时高时低地盘旋着,后来在草地上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疲惫地躺下时,传来一声低低的、哀婉的叹息。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成语“叶落知秋”固然学过,但那时体悟到的秋天和夏天的大雨点打在梧桐叶上的感觉差不多,面对突然的坠落有些心慌慌,也有些小惊喜。捡梧桐叶真的蛮好玩的。不用挎着小筐,也不用拖着竹筢,拿一根铁条,一头绑了粗线,另一头磨得尖尖的,穿起一片片梧桐叶,穿成一条树叶的“长龙”。“长龙”在空中一抡,呼呼作响,人特别威风。可是,小杏儿捡梧桐叶的时候总是慢悠悠的,她不用铁条穿,而是像捡麦穗那样小心翼翼地捡。有时,捧着一片树叶傻傻地看半天,还说出一些让人吃惊的话:“大海哥,这叶子上的细线(叶脉)真像一条条小河,流在大大小小的麦田之间。”小杏儿树叶捡得少,快到她家门口时,我把几条“长龙”搭在她的肩上,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东朱耿村种得最多的树是梧桐。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朱耿人种的是吉祥树、幸福树。如果说梧桐给朱耿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么我是一个例外。时隔多年,我清楚记得小杏儿捧着落叶端详的情景,她从梧桐叶上看见了湿漉漉的平原上的河流和麦田。“梧桐更兼细雨”是我经年之后时常遭逢的场景。雨细细密密地落下来,树叶轻轻抖了一下,而我的心跟着微微一颤,就像雨点落在心尖尖上,我的心变得细腻敏感,一种莫名的情绪如雨雾弥漫着。这就是愁的滋味吧。
  识得愁滋味的我变得郁郁寡欢,喜欢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卧听疏雨梧桐。我不知道,故乡的梧桐怎么看长大的我,是飞出的凤凰,还是漂泊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