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会

　　在上世纪70年代，鸡蛋是金贵的东西。细心的母亲，对家中每一只母鸡的情况了如指掌，每天鸡窝里会有几个蛋，也都心中有数。
　　那年，他只有8岁，母亲体弱多病，而齐刷刷五个孩子让原本贫寒的家境更加捉襟见肘。母亲的脾气又不好，他们兄妹几个都怕她。
　　他年龄虽小，但心眼多，在家里表现得很乖巧，嘴巴又甜，会哄母亲开心。但到了外面，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跟一些大孩子混在一起，经常偷瓜摸枣，每每让人找上门，他却死不承认，且信誓旦旦地编造各种理由。对他这种小儿科把式，大人们往往一笑了之。母亲却上了心——这么小的孩子就小偷小摸，还学会了撒谎，这还了得！她决定要好好管教他，却苦于一直找不到他的把柄。
　　有一天，吃过午饭，他急急往外走，走到鸡窝前，他下意识地往里瞅了一眼，一个红皮鸡蛋映入了眼帘。他心头一跳，停下脚步，想偷偷把它捡出来，到野外烧熟了吃。此前，他已经偷吃过几次，母亲并没有察觉。
　　谁知，他的手刚伸进鸡窝，就见母亲从屋里出来了，他脸一红，忙缩回手，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出去了。傍晚回到家，他被母亲堵在门口，母亲面带愠色，问他：“你看没看见鸡窝里的那个鸡蛋？”
　　“鸡蛋？没看见啊！妈，你不是在怀疑我吧？”他笑嘻嘻地说。
　　“肯定有个鸡蛋。说实话，是不是你拿去了？”母亲沉下脸，盯着他说。
　　“妈，我真的没拿，谁撒谎就是小狗。”他急了，有些赌气似的说。
　　谁知这句话却惹恼了母亲，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一把扯过他，抓起地上的笤帚就打，边打边数落着：“我让你偷吃，我让你撒谎……”他感到屁股上一阵刺痛，不由得杀猪般哭喊起来，使劲扭动着身子。谁知这下更激怒了母亲，用的力气更大了，他的手背也挨了几下，立时肿胀起来。他哭得声嘶力竭。
　　直到邻居大婶闻声赶来，将他挡在身后，母亲才余怒未消地住了手。邻居大婶见母亲是真生气了，忙劝他赶紧认个错。迫不得已，他只得抽抽搭搭地保证今后再也不偷东西，也不撒谎了……母亲这才放下手中的笤帚。
　　当天晚上母亲让他在门外站着，好好反思。夜色慢慢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他的心。他确实没有拿那个鸡蛋，可母亲怎么非要冤枉他呢？他饿着肚子站在院子里，委曲的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
　　以至于很多年后，他对这事仍然耿耿于怀。那天，母亲得了重病，他得知消息赶了回来。年迈的母亲一见到他，就哭了，他也有些伤感。晚上在医院里，母亲睡了，他和陪床的小妹在走廊里说话，说到母亲的坏脾气，他就说出了那个鸡蛋的故事，说他当时的委曲以及埋藏在心中对母亲的怨恨。
　　小妹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哥，关于那个鸡蛋的事，我听妈说过。妈确实是错怪了你，可她说你以前就偷吃过，又老是惹祸，而每次你都会编很多理由。不得已，妈才宁愿冤枉你，也要给你个教训。她是怕你学坏……”
　　听了小妹一席话，他愣了，年少时的往事如轻烟般在眼前一一飘过，他想起过去生活的艰难，想起他和母亲的恩怨，也想起从前母亲对他的好。他的眼睛突然有些发痒。
　　他是我的大舅哥。母亲是他的继母，从他两岁起一直把他养大。可因为一个小小的鸡蛋，他在心中记了近50年。
　　好在，现在明白了还不晚，他还有机会对母亲说：“妈，谢谢您把我养大，也谢谢您对我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