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不喜欢冬天。小时候的冬好似格外寒冷,冰凌时常像钟乳石一样倒垂在草檐上,冷阳斜照,寒光刺目。凛冽的风似包裹着隐形的冰锥扎着人裸露的肌肤,就连哈出的热气也被“冻出原形”。
一到秋深,母亲的眉头便常常锁起。物资匮乏的年代,像添置冬衣这样的事也会让一个做母亲的感到彷徨无计!记得那时,母亲把棉衣拆洗后,比划着我们又长了一截的身高,叹着气。最后,她把自己的棉衣做给老大,老大的做给老二,老二的做给老小,老小的拆了加上每件棉袄匀出的一点点棉花,她自己的棉衣总算也有了着落。只是母亲的棉袄越来越薄,越来越旧。母亲没有上过学,但她却用这样的法子让我们都有了可身的棉衣。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都会就着昏黄的灯光忙碌到深夜,赶在冬天的第一场冷空气来临前,把我们的新棉衣安排妥当。那些旧棉胎已被母亲用细枝条一点点抽松、弹匀,穿在身上轻快又暖和。
棉衣有了,但里面却还是“光板子",那时秋衣秋裤还没有“飞入寻常百姓家”,棉衣里空空的会灌冷风。行到野外,寒风像一个不怀好意的野小子,把一股透骨的凉塞进你的衣领里,看着你激灵打个寒颤,赶忙缩起脖子,抄起双手,它才会心满意足地呼啸远去。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先挨个检查,看有没有谁冻肿了手脚。母亲早就备好了茄秸,用茄秸熬一锅热水,是治冻伤最好的办法。所以,当看到小伙伴因为冻疮疼得倒吸凉气或痒得不停抓挠时,我们就常常庆幸有母亲的细心和疼爱。
在那个既没有暖气,更不知空调为何物,甚至煤炉晚上也舍不得加煤的年代,冬天是一种不打折扣的冷。早上起床,棉衣像盔甲一样冰凉坚硬,咧嘴缩脖地套到身上,半天也暖不过来。而母亲总是早起,把早饭做好,炉火也就旺了,她会把我们的棉袄挨个烤热,再将我们喊起来,暖烘烘的棉衣一下子捂在裸露的脊背上,感觉每个毛孔都在惬意地舒展。
上班后,我被分配到离家三十里的一家单位。当时,摩托车刚刚兴起,为了上班方便,我买了一辆摩托车。买摩托车时还是秋天,骑摩托车感觉既时尚又拉风,可没得意多久,天便冷了。上班路上,冷风像冰水一样泼了前胸浇后背,裸露的脚腕先是生疼后是麻木渐渐地竟失去知觉。我瑟缩在摩托车上,感觉真的是“受洋罪”!母亲自然是不知骑摩托车会受这种苦,待知道后,当晚便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件家传的狗皮袄,说要改条狗皮棉裤。母亲说狗皮压风,腿不经冻,冻成老寒腿,到老有的受。看母亲一点一点地拼接着几块碎狗皮,有好几次,针扎到了她的手指上……夜深了,我催母亲休息,以为她会等到天亮再做,一觉醒来,却见新做的狗皮裤已叠放在我的床头。后来,母亲看我脚腕处“防御薄弱”,又给我做了一双高帮的棉鞋。装备都齐活了,母亲却还是怕我冷,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来熬稀饭,一碗热热的稀饭喝下去,身上腾起细汗,暖烘烘地穿戴齐整,哪怕是再恶劣的天气也不觉得冷了,那种时髦拉风的畅快感又回来了。
到现在,我还是不喜过冬。但我却感激冬天,因为冬天的寒冷,让我感受到了母亲的爱,因为母亲的爱,让我感受到了冬天的温暖。小时候只觉暖的是手脚,长大了,才觉暖的是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