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版:光影记录

娘在女儿的怀抱里离开

□刘固霞

(2023年12月13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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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初冬,一个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回凤都老家看望老娘。娘从发现肿瘤算起,几近六年。没想到这次回家竟成诀别!
  今年春节过后,我隐隐觉得,娘的精神头大不如前。她时而明白,时而糊涂,说话跳跃度大,重复率高,有时不知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即使这样,我也心满意足。因为娘在,心里就特别踏实!
  每每回家,总要陪娘说说话,给她按按摩。这些年,水肿一直啮噬着娘的身体。我按摩娘脚上和腿上的穴位,如涌泉穴、三阴交、足三里等,想用自己学到的皮毛功夫替娘缓解痛苦。娘觉得舒服,咧着嘴朝我笑。
  娘原住旗台老家。三年前,市里建设化工园区,村民响应政府号召,老屋拆迁殆尽。近些年,娘辗转颠簸,由大哥、小弟轮流照顾,嫂子和弟媳尽心呵护。
  最近这段日子,娘住在哥哥家。我上次回家,给娘买了两身保暖内衣,她舍不得穿。我和嫂子好说歹说,她才答应换上。换时发现,娘的右乳有些异样,肿得明晃晃的,像充满气的气球。我用手一摸,里面果有大大小小的硬块。我又摸了摸娘的胸口,周边竟有一个苹果大小的硬疙瘩。我知道那可恨的、不可言说的细胞已经转移。窗外梧桐树上,乌鸦呱呱乱叫,叫得我心烦意乱。
  恰巧这天哥哥上班去了,我看见嫂子端着一碗水,用汤匙小心翼翼地给老娘喂饮。老娘的舌苔苍白呈芒刺状,舌头像是不会打弯了。我有些放心不下,便问嫂子:“娘这两天吃得怎么样?还能起来坐坐吗?”嫂子说:“吃得不少,能坐。”我悬着的心才略微平复一些。
  午饭,嫂子给娘下了十三个水饺。我扶起老娘,然后抱着一个包裹给娘亲倚着。娘坐不稳当,身子歪歪斜斜,我就用自己的脊梁给娘当靠背。和娘背靠背的那一刻,我仿佛回到小时候,娘背着我做游戏、唱儿歌的情景!
  娘半闭着眼睛,吃了嫂子喂的十个半饺子。娘咽了咽口里的残渣,我又给娘擦了擦嘴巴,想让娘躺下休息,我慢慢地、慢慢地把娘亲放在床上。我突然发现娘有些不对劲,先是嘴唇发紫,嘴角淌出黄绿色液体,我接连用卫生纸擦拭干净;后来娘绛紫色的舌头堵住“飞门"(中医中的七冲门之一)两次。一种不祥之感从我身后袭来,我恐慌不安起来!我怕娘咬断舌头,就用手给她撑着嘴。接着听到娘喘了两声长长的粗气,便再也没了声息。我哭着给娘掐“人中”,大声喊嫂子快拿银针针灸,一一刺破娘的十指尖放血急救,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我哭叫着抱紧娘,搓搓娘的手,摸摸娘的脉搏——娘的脉搏消失了,手上尚有余温。娘啊!女儿无能,救不回您的命,您就在俺怀里多躺一会儿吧……谁承想半小时前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刹那间阴阳两隔。我的泪水哗啦啦地往外流。
  按照乡俗,老人临走时需要闺女打扮。娘一生爱美爱干净,我给娘洗了脸,涂上化妆品,又洗了脚,擦了身体,让娘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无牵无挂!娘啊,这是闺女最后一次为您梳妆打扮,此后永远没有尽孝的机会了。
  从我记事起,娘总是忙忙碌碌,一天到晚不得闲。天不亮,就忙着起来做早餐,有时一早晨需把饭菜温三回。伯父、父亲、哥哥、姐姐在县城上班,他们必须早起早吃,要温一次;我和弟弟、妹妹上学比他们晚两个小时,要再温一次;年迈的爷爷、奶奶随起随吃,再温一次。娘白天出工,专挑重活、累活、脏活干,为了多挣工分贴补家庭。晚上,娘还要挑灯夜战,忙完家务再给全家人缝补浆洗。常常看到娘的手腕上、臂膀上,膏药贴了一茬又一茬,她从不叫苦喊累,像个铁打的人。
  娘一生伺候走四位病人:爷爷、奶奶瘫痪一年有余,娘不嫌脏不嫌累,为老人抠屎接尿;伯父、伯母身患肠癌、肺癌,娘全程陪伴。娘49岁时,又送走了我的父亲。父亲去世后,给娘介绍对象的人踏破门槛。那个时候,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均未成家立业,天真像塌了一样。娘望着这一帮孩子依赖的目光,以泪洗面,并发誓不再改嫁!娘委屈了一生,而今儿孙满门、四世同堂,本该享福的时候却走了!娘就是“打下牙往肚子里咽”的人,她从来不愿麻烦别人,就连自己的儿女也不轻易支使。娘啊,我说这些,您能听到吗?
  娘走了,享年91岁。父亲在天堂里孤苦地等了她半个世纪。“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愿父母在天堂里仍续前缘,再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