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游游（化名），女，32岁
　　缘来缘去，最美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于恩胜
　　一个女人到底要活出怎样的姿态才算比较好看？
　　如果说成年女性考虑这个问题，很正常，可是，我在十一二岁就为这个苦苦思索了。不可思议吧？即使现在，我也恍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但只要看到老娜，头脑立刻清醒：是的，十岁的我已经在思考如何做一个好看的女性了……
　　先说一下老娜。
　　她出生在这个城市的街巷里，父亲是工厂食堂炒菜的，母亲一直在家生孩子、养孩子、做饭、洗衣服。她从小在无休止的吵架打架的环境中长大，她会骂很多脏话，还会撒泼。她只读了一年高中就辍学了，因为恰巧有顶替机会，她承父业当了食堂女工。
　　老娜18岁便开始搞对象，第一个在车间里当钳工，两个人相处了一年多，最后吹了，原因很简单，老娜看上了厂里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她利用食堂优势，用鸡鸭鱼肉诱惑了那个从农村出来的馋孩子，两个人恋爱了，但毕竟不是一类，没过多久，大学生发现跟老娜谈不到一块，提出分手。老娜不干了，各种纠缠，最终大学生屈服，跟她结了婚。生下女儿，厂子效益不好，她索性在家带娃，后来丈夫考进机关单位，她很是虚荣了几年，但好景不长，丈夫出差去青岛，晚上在海边散步，被海浪卷走，三天后才找到人。老娜作为遗孀，被照顾安排到丈夫的单位，工人身份事业编制，工作稳定，收入和福利也不错，她安心带大了女儿，50岁退休后，她过上了有钱有闲的日子……
　　这就是老娜的前半生，很多事儿是她自己讲的，有些是她姐姐说的，总之，除了丧夫，老娜的人生有坎坷也是小坎坷，有幸运也是小确幸。作为她的女儿，应该明白她是平淡无奇，再普通不过了，如果对她有过高的不切实际的要求，那活该自讨苦吃。可人往往都是看别人时世事洞明，轮到自己了，不自觉地会生出幻像：她应该怎样……
　　不卖关子了，我明说吧，老娜是我妈，我对她的一切都不是很满意。我们母女关系一直疙疙瘩瘩的，我很遗憾她没有以我理想中的妈妈形象活着，而她内心也充满委屈：丈夫瞧不起我，女儿也瞧不起我，我这辈子太难了……
　　也许受爸爸的影响，我从小就看老娜各种不合时宜。她送我去幼儿园，总是叮嘱我要使劲吃饭，因为我们交钱了，不多吃就折本了；她说话声音大，我那么小就觉得很丢人，于是，我拒绝她接送；放学后，得知我考试成绩好，她故意问相熟的同学妈妈，你闺女考了前几名啊？俺闺女这次不大行，数学才考了99分。看同学妈妈和同学难堪的样子，我拉起她快走，而且之后让她在远处接我，还不允许她跟同学的妈妈说话；即使她如今快60岁了，我还是看她不顺眼，穿红挂绿，早些年纹的眉毛像僵死的蚕横卧着，看上去又凶又俗气，披丝巾摆各种滑稽的姿势拍照这种事肯定少不了她，挂在树上比耶她最在行，要命的是她还会把这些照片在朋友圈里狂晒……
　　从小到大，只要不守着外人，我都叫她老娜，这是我爸的功劳。据老娜说，她嫁给我老爸后，就没了姓改了名，被叫的次数多了，很多人也这样称呼她，不熟悉的人还以为她姓那。
　　父亲不尊重老娜，这个我从小就耳濡目染。我刚学会说话，就跟着爸爸喊妈妈老娜，她不以为是忤逆，还哈哈大笑。即使我懂事了，跟着爸爸嫌弃她没文化，她顶多嘴上说我们父女俩合起来欺负她，依然没觉得是被羞辱。那么多年，我对老娜没有尊重，她做饭很好吃，我跟爸爸就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做点吃的；她爱唱歌，我们就说听起来像杀猪；她喜欢跳舞，爸爸说她耍大刀，我说是僵尸舞，总而言之，老娜是我俩调侃讽刺的对象。耳濡目染的力量是巨大的，很多年过去，我还是改不了刻薄老娜的毛病。
　　我对爸爸的感情要比老娜深很多，因为爸爸知道我心里想什么，知道我要什么。我学习成绩好，大概率是继承了爸爸的基因，每当有人夸我优秀，老娜很自豪地说：“当初我就是看中了她爸聪明有才华，你们都说他对我不够好，但是他能跟我生了个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我这辈子吃多少屈也值……”原先我听这话就恼，但后来很心酸，觉得她太卑微了，我劝过好多次，但类似这样的话她还是随口就来。
　　奇怪的是，老娜一方面极度自卑，一方面又极度自信。比如，她觉得自己非常有气质，我感到好笑。如果说她觉得自己漂亮，我能理解，毕竟除了胖点，她还算很好看的，年轻时甚至能称得上是美女，但她现在已经是大妈了，却偏偏迷恋上气质这个跟她毫不沾边的词。
　　之前听她说今天到哪里参加活动，人家都夸她有气质，我总会不屑地说：“气质没得罪你吧？你干嘛要侮辱它？”
　　开始她听不懂，后来琢磨出不对味儿，就很伤心：“你跟你爸一样，在你们眼里，我连狗屎都不如。”
　　看她这样，我不忍心了，有次就问：“你知道气质是什么意思吗？”
　　“很有学问，很高级。”老娜的回答让我差点哭了
　　原来，她渴求的是这个。从那以后，我不再讥讽和嘲笑她，一个人向好向美是值得尊敬的，何况她还是我的母亲。但我对老娜的尊敬好像也仅限于此，因为我很难接受她许多让人既气愤又可怜的言行。
　　爸爸去世时，老娜才39岁，那时容颜还算靓丽，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义正严辞地说好女不嫁二夫。但50岁后，她好像变了个人，说以后要活出自己的风采。虽然知道这些看似觉悟的话都是她从手机上学来的，我还是说挺好的，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于是，老娜所谓的活出自我就是开始“黄昏恋”。她不断相亲，每一位都觉得人家是她的最后归宿，只是我一听就明白对方看中的是她6000多元的退休金和一个省心的女儿。可任凭我怎么讲，老娜还是执迷不悟地说：“你总嫌我俗气，你连爱情都不相信，你比我还俗气……”
　　老娜对人好起来掏心掏肺，跟一个老头相处后，她天天去人家里做饭、打扫卫生，对方儿媳生孩子，她不但给红包，还去伺候了几天月子。当她想结婚时，对方提出只同居不登记，她傻眼了：我是正派女人，不登记不成鬼混了？
　　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但很快，她又有了新目标，对方愿意跟她结婚，她很高兴。但我一听对方条件，恼了说：“他还有五年才退休，靠打零工只能维持温饱，还有个单身的儿子，你图什么？”
　　老娜期期艾艾地说：“图他对我好，他都给我洗脚……”
　　我说：“随你便，你结婚，我就跟你断绝关系。”见我态度如此，老娜不提结婚了，暗地里还是给那男的花钱，直到那人跟她借了两万元不还后，她才灰溜溜地回了家。悄无声息地结束多好，可她在朋友圈里吆喝得无人不知，说自己为爱情付出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欺骗和伤害。
　　我让老娜删了信息，又训了她一顿：“你没脑子啊，叫人骗了还满世界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缺心眼啊……”
　　自此以后，老娜信誓旦旦地说跟男人绝缘，她到处旅游。于是，朋友圈里又满了美食、大海、树林、丝巾的九宫格，各种pose，你不想看都忍不住。有时跟朋友聊天，她们说老娜真是活力四射，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反观我闺蜜的妈妈，单身30多年独自带大孩子，从没出过幺蛾子，如今也是60岁的老妇人了，出门化精致的淡妆，学书法学古琴，说话柔声细语，即使出去旅游拍照，也多是风景照片。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很多时候我想对老娜说，不敢奢求你多优雅，但你能不能做到看上去不那么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