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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凉州

(2023年09月05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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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祥秋

  窗外,秋虫唧唧,这夜忽然就深了,凉了。此时,忽然想起一座城,那就是古凉州。古凉州之凉,不仅是风雪之凉,那刀枪对峙的凉意更是直透人心。那里各色旌旗常常互相交错,自古为兵家必争的要塞。
  这里我想说的,是王维的凉州。
  的确,去凉州,应踏了霜或踏了雪去为好,那样才能感觉到远方的精髓。公元前33年,擅长琵琶的王昭君,百车百马百簇拥,踏着正月的雪离开长安,她冻僵的十指弹断了一根又一根丝弦。数百年后,同样擅长琵琶的王维,一车一马一自己,也离了长安。王维向凉州,没带琵琶,但带了笔和墨,于是他用冻得如铁的笔,蘸着混有冰碴子的墨,抒写他的边塞之行。当然,王昭君抵达的不是凉州,但不管是她向北而行,还是王维向西北而行,都是背负帝王的旨意逆寒而去,那越来越凉的风,都历练了他们的心魂。
  众人都知王维是“诗佛”,他的淡远闲逸如水如云,而此去凉州,却让他忽然有了山河在胸的气象,格调直逼天际。那首至今脍炙人口的《使至塞上》,也就笔走龙蛇地挥洒在苍茫的天地间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是这首诗中最核心的画面。那时的王维只有三十六岁,热情尚在,但已经生隐逸之心,所以有了孤烟,所以有了落日。若再晚些年,那孤烟也就散去,定是云烟若有若无,如经歌;那落日也就沉去,定是明月也清也白,如禅语。这是王维历经仕途坎坷之后,凉州路上的心灵开悟和释然。初到凉州的王维,心是凉的,是冷静的凉。
  凉州的凉,是陡峭的,置身于边塞硝烟之中,王维在这种攀行里,渐渐感觉自己成了一名真正的将士。王维一生崇尚佛事,心性舒缓,但问边凉州,让他一下子有了壮阔的胸襟,充盈了雄浑的男人气韵。金戈铁马,挥斥方遒,从来都是男人的英雄梦。激情突起,壮心澎湃,王维一改初到边塞时“孤烟”“落日”的思索,笔墨如刀光,诗句生剑影。风冷冷地吹,他的阳刚之气却不停地翻滚着,王维想从此横刀立马。这样的王维是光芒的。这光芒,远比他当年高中状元时的光芒更有穿透力。
  凉州是荒凉的,王维的心情却枝繁叶茂起来,凉州是紧张忙碌的,王维的精神却振奋起来。他灵魂深处的那种豪情,与雄关大漠、战鼓旌旗有了共鸣。这正是他的诗歌《少年行》里一生为国的意向。《少年行》可以说是王维策马人生的开篇之作,那豪气干云的气势能输了谁?想诗仙李白写下他的《少年行》时已经四十多岁,而王维的《少年行》,是实实在在的少年写,那时,他只有十五岁。
  凉州的凉,是能让人发汗的,这是王维喜欢的,也是我需要的。生性怯弱的我,小时候常常被纵横乡野的哥哥嘲笑。一年冬天,他将装满火药的猎枪强行按在了我的肩头,在他威严的目光里,我无奈地扣动了扳机。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那种轰鸣带来的快感,远远盖过了肩膀的疼痛,也让我生出了去当兵的念头。
  王维,想在凉州老去,如果帝王真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是否能成为诗歌中的战神?或许边塞的王维才是大唐不应错过的一颗心,对于国家,王维的辋川其实是一种沉沦。
  向凉州,我并不仅仅为了寻找王维一生最有力的足迹,我更想在那猎猎的古风里站一站,弥补我错过那身橄榄绿的遗憾。战旗,毕竟是男人血液里最奋发向前的激流;铁甲,毕竟是男人最荣耀的衣衫。为什么边塞诗人的笔都是那么力透纸背,都是那么铿锵有力?因为那里的号角、那里的战鼓,甚至是那风雪,足够唤醒每一个萎靡的灵魂。这地方,可以找回自己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