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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冤的构树

(2023年02月22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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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传海
  虞河边的树木数不清,我敢说,有一棵树肯定是里面的奇葩。
  在我心中,它本是一种十分贱生的树。小时候,随处可见——房前屋后、猪圈鸡舍边,母亲总不待见它们,只要看到就会施之以刀斧。母亲说,别看这树长得快,可不成材料,木头太暄,打不了家具,烧火火力也不猛。长在这里,光耗地力,耽搁别树生长。
  但母亲还是没有将它赶尽杀绝,留了一棵,就在我家正屋东山,不几年就碗口粗了,还结了果——圆圆的,一层红红的小肉棒包着个小球,奇奇怪怪的。没想到这果子竟然能吃,入口即化,酸酸甜甜的。
  我问母亲这是啥树,母亲不屑地说是楮麻头。果真不是个好听的树名儿。“楮”我并不知道是哪个字,倒是这“麻头”二字容易猜。但那酸酸甜甜的果子还是让我记住了它。后来,才知道这树的学名叫“构”,又叫“楮”。
  再后来读《诗经》,才知道它还有另一个名,叫“穀”。《山海经》里,有很多地方都写到了“穀”,看来那个时代这种树也很常见。“穀”,无论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有些高大上的感觉了,这是一种从历史深处走来的树!
  然而,《诗经》那个时代的人好像也不待见它,《鹤鸣》中特意把它安排到了高大的檀树之下——“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为《诗经》作注的《毛诗故训传》说:“榖,恶木也。”把它喻作小人。
  木就木就呗,为什么还要在前面加个“恶”字?可能是与檀树相比,它太不成材?不就是一棵树吗,为何非要有善恶之分?
  还有人说构树是妖孽。据说,这源于《史记·殷本纪第三》:“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亳有祥桑榖共於朝,一暮大拱。帝太戊惧,问伊陟。伊陟曰:‘臣闻妖不胜德,帝之政其有阙与?帝其修德。’太戊从之,而祥桑枯死而去。”
  但细读之下,觉得上述妖孽之象并非指“穀”,而是说“亳有祥桑榖共於朝,一暮大拱”——国都亳有一棵祥桑和构树合生在朝堂上,一夜之间就长得一搂粗。帝“修德”后,枯死的是那棵祥桑。可见妖孽是那棵祥桑——祥桑本身就是不吉利的桑树。只因与祥桑“共生”,构树受了牵连,成了代人受过者。而且,这冤案一直持续到今天。我真为它抱不平!
  虞河九月间,是构树果实成熟的时节,构桃颗颗鲜红,如一盏盏小灯笼点亮在层层碧绿的叶子间,格外耀眼。我顾不了许多,抬手从叶间摘下一颗果子送到嘴边,不用细品,满满的都是小时候的滋味。甜蜜让心沉静下来,我端详着身边这棵树,又想起了许多。
  “我墙东北隅,张王维老谷。树先樗栎大,叶等桑柘沃。流膏马乳涨,堕子杨梅熟。胡为寻丈地,养此不材木。蹶之得舆薪,规以种松菊。静言求其用,略数得五六。肤为蔡侯纸,子入桐君录。黄缯练成素,黝面颒(huì,洗面)作玉。灌洒烝生菌,腐余光吐烛。虽无傲霜节,幸免狂酲毒。孤根信微陋,生理有倚伏。投斧为赋诗,德怨聊相赎。”
  这是苏轼的《宥老楮》,专为一棵构树而写。从诗中看来,东坡居士一开始也不待见它——“胡为寻丈地,养此不材木”,不能打造家具车辆就是“不材”,就待之以刀砍斧劈。但大文豪毕竟是大文豪,行动之前,还是冷静思考一番——“静言求其用,略数得五六”,让自己的思想比常人走得更远些,想到了构树的其他用处——皮可造纸,果可入药、根可染丝、汁可美颜……于是,他放下了高举的斧头。
  想到这里,我不由笑了:我想得太多了!无论我怎么想,这就是一棵构树,像其他树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