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连
　　据说，在《围城》中最完美的女子是唐晓芙。钱钟书自己就曾说：“唐晓芙是我最心爱的人物，所以，我不忍心看她走进围城。”而另一个占了重要篇幅的女人孙柔嘉就没有如此的幸运了，她长相平常，家世平常，性格平常，所以被钱先生安排走进了婚姻，与男主人公有了最长久密切的相处，然后显得啰里啰唆，不得人心。
　　杨绛曾暗示自己为唐晓芙的原型，有人发出异议，认为孙柔嘉与方鸿渐吵嘴斗气更可能来自钱先生自己的生活体验，也即《围城》中若真有杨绛的影子，孙柔嘉倒是更有可能。事实上，我一直不明白，像钱钟书这样深具慧根之人，如此偏爱唐晓芙，到底是何原由？因我一直没有看出唐小姐除了美貌及善于社交之外，还有哪里可爱。唐晓芙从故事中走掉，但不可能从她自己的生活中走掉，当她走进自己的围城之后，到底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人美，又极善社交，婚后夫婿神仙人品，二人鸾凤和鸣，也不失为一桩美雅之事，但这个世上更多的倒是数不尽的缺憾，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依据现实的规律推测，假如唐晓芙也走进婚姻，更多的可能是在一个优越的条件下，过一种优裕而炫目的生活……她没有苏文纨的才学与家世（就是苏文纨这位女博士，后来不但发了福，还跑起了单帮），也未必如孙柔嘉这样安于平庸，平心持家。
　　一直以来，我有一个想法就是，除了长相不同，这两个女人其实就是同一个女人，即唐晓芙就是围城外的孙柔嘉，孙柔嘉就是围城中的唐晓芙。想一下小说中，孙柔嘉在结婚前，性格比较模糊，有很大的虚构成分，后半部分的孙柔嘉，却越来越鲜明突出，真实可信。
　　《围城》以婚姻为具体的叙事意象，唐晓芙在故事里走掉，等于一个可爱的理想女性在婚姻里的消失，转而蜕变为这样一个亲切的、唠叨的、相互依赖潜意识里又老想摆脱的现实女人。这其实是男人对于女人爱情理想的最终幻灭。如果一定要对号入座，还原到作者的生活，那么就是钱先生的夫人杨绛女士，在结婚前是唐晓芙（杨有这个可爱与鲜妍），而结婚后便成了孙柔嘉，能给予作为丈夫的那个男人以尘俗的折磨和误解，也能给予生活的温暖和熨贴。
　　当然，对号入座丧失了起码的小说创作来自虚实结合的常识，但是聪明如杨绛者，难道在暗示自己为唐晓芙原型时，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一种可能：从爱情到婚姻也就是从鲜妍可人的唐晓芙变成了絮叨平庸的孙柔嘉？至于后来在长久岁月里的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品格上的互相弥补，如果世人一定要将那也叫做爱情，就只是在表达对爱情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了。爱情的本质就是短暂，而且永远无法得到，因为得到了也就是失去了。女权主义者喜欢以此讨伐男性的善变，却忘了那绝不仅仅是男人这个性别的劣根，而是整个人类的本性。
　　钱钟书一生为人称道的，在才学、品行、成就之外，总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他楷模般的婚姻。钱杨二人从来琴瑟相合，被视为佳话，视为神仙眷侣。看来世间那些著名美满的爱情也不过如此，而美满的婚姻更只不过是，与一个已经变成了孙柔嘉的唐晓芙相濡以沫，相携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