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2024年08月14日) 来源:潍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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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风玲

  一灯如豆,摇曳在时光深处。
  小学二年级时,疯狂嗜读的我在一个太阳将落的下午,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软磨硬泡,终于从同学冬冬手中讨得一本《西游记》。书很厚,粗糙却绵软的纸页,强烈地撩拨着我阅读的欲望。无奈冬冬非常“小气”,我苦苦央求,他才勉强答应借我一个晚上。
  那时天快黑了,太阳在西山似落未落,憋成个大红脸。从接过书的那一刻起,我就迫不及待、争分夺秒地抱着它坐在我家老屋大门的门槛上,直到天色黑尽,直到那字实在是看不清了,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回屋。真的是读了个天昏地暗啊!
  奶奶喊我吃饭:“妮,可别把眼睛看坏了!”
  我没应声,只是慢慢走进堂屋,抱起饭碗默默地吃。我得赶紧吃饱了,再继续去看书。这样厚厚的大部头,“狠心”的同学却只许我看一个晚上!若看不完,那书里的一个个故事岂不是要让我寝食难安!
  我最后一个到达饭桌,却最早一个离开饭桌。我放下饭碗就一头扎进房间,继续如饥似渴地阅读。
  天黑透了,掌灯了,我擦一根火柴,点着了煤油灯。油灯隐在炕头一侧的灯龛里,散发着幽幽的光。那时我跟奶奶睡一个房间,她在炕头上忙她的针线活,我读我的书。为了看得清楚,我将头凑近油灯,占了大半光亮。
  奶奶从不打扰我,悄悄地睡下了。奶奶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呢?我全然不知。那时候,孙悟空和一众妖魔鬼怪正激烈斗法、战势正酣。周围万籁俱寂,只有一灯如豆。
  我爬进被窝,煤油灯也从灯龛挪到了炕沿上。这样不妨碍炕头上的奶奶安睡。我将身子蜷在被窝里暖和,只将头拱出被窝,然后就着煤油灯,继续“西游”。
  灯是奶奶做的。一只玻璃瓶做成灯身,几缕白色棉线捻成长长的灯芯。灯盖是铁皮的,灯盖的中间是灯管,灯管的中间是灯芯。灯芯的一头钻出灯管负责光亮,灯芯的另一头则弯弯曲曲伸进灯油里去。灯油顺着棉线的指引,一点点上升到灯管之上。只要灯芯吸到灯油,火柴一擦,灯便亮了。
  一灯如豆。与现在各式各样的灯具相比,那真是太过微弱的光。但在那时那夜,却是巨大的光明。
  我将头往前探一探,以便将书页更凑近灯光一些。灯芯短了,灯光也有些暗了,我从炕尾的笸箩里找出一根缝衣针,学着奶奶的样子挑了挑灯芯。灯芯长了,灯光一下子亮了许多。刚要得意呢,却只听“刺啦”一声,居然被油灯燎着了头发。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旁边已经睡熟的奶奶此时翻了一个身,见我仍在挑灯夜战,她嘴里咕哝一句:“妮啊,睡吧!”然后翻一个身,又睡过去了。
  真得感谢我的奶奶。她从来不会因我喜欢夜读而训斥我,也从不因耗灯油而逼迫我早睡觉。那时候的灯油,真的是和炒菜做饭用的油一样珍贵。奶奶更不会说出“女孩子读书有何用”的论调,相反地,她还经常在村里人面前炫耀:“俺那个孙女就是喜欢看书,将来肯定是个大学生苗子!”
  很惭愧,后来的我勉勉强强读了个专科,但是我无比喜欢的中文系。若不是当年的一灯如豆,若不是奶奶的爱与宽容,今天的我大概不能仍旧可以一书在手,越读越有力量。奶奶的爱与宽容也恰似一灯如豆,照亮了我的前程。
  那天晚上,我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反正第二天我如约将《西游记》还给了冬冬,而且已经全部读完。唐僧师徒的九九八十一难,自那时起便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晚的灯光,那晚的奶奶,直到今天,仍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