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丽洁（化名），女，53岁
她心里只有自己，从来不考虑他人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我没结婚前，对这句老话深信不疑，因为我奶奶、我姥姥都非常慈祥，特别疼爱孩子，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而且在孩子遇到事情时，她们出钱出力，还提供情绪价值：“不碍事，咬咬牙就过去了。俺也经过这些事，年纪小时也觉得天要塌了，可熬过去了，回头一看，那事还不如芝麻大……”
　　我一直以为奶奶和姥姥就是家有一宝的代言人，以为人老了都这样，可随着我婆婆年龄越大越能折腾，我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跟老公谈恋爱时，我父母就说：“先打听打听他家父母，要是为人不行，千万不能嫁。”
　　我说：“打听什么啊？我和小姜过，又不和他爹娘过。”
　　我爸说：“爹娘人品不行能教出好孩子？”
　　我说：“那你们说小姜好不好？”
　　我妈又说：“不光是人品，人也许不糙，可性格不好也够人受的。”
　　我明白，妈妈指的是我爷爷。我爷爷勤快能干顾家，但他性格像火药，一点就炸，发起脾气来惊天动地，我们都深受其害。于是，我就打听了一下，反馈的消息是小姜的父亲无论是为人，还是性格都非常好，他母亲虽不大合群，但爱干净，也很会来事。
　　热恋中的我甚至觉得很完美了，心想：“没人说他们一句不好的话，证明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啊。”我太天真了，连带着我父母也很天真，因为他们打听的消息也差不多，就是小姜父母都是体面人，跟同事邻居都处得挺好。
　　结婚多年，在经历过一些矛盾和苦闷后，
　　我才明白一个人是多面性的，在外跟在家差别很大。
　　我指的是我婆婆。她是一家国企的会计，工作认真，后来还当了财务科的负责人。在外面，她有着勤快能干的好名声，我也从没发现她对谁恶言恶语，再客观点说，我也没见她做过什么坏事，甚至也没什么坏心眼。但是，作为共同生活过的一家人，她的自私破坏了我对她所有的好感。
　　婆婆很少做饭，理由是不会。我老公他们小时候，饭一直是我公公做，后来他们自己做。衣服也一样，婆婆只洗自己的衣服，孩子的由奶奶洗，孩子大了后自己洗。婆婆爱好游泳，下班后一天不落、雷打不动地游泳，即便是公公住院也没能阻挡她去游泳的脚步。她喜欢打扮，她的工资都用在买衣服、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上，丈夫、孩子一概不管。俩孩子恋爱，她只说“你们喜欢就好”。我们结婚，她连被子都没做一床，所有事情都是我公公和我老公的姑姑做。以至于他姑姑说起我婆婆，一脸的不屑：“他那个娘啊，心里只有她自个……”
　　我老公他大哥有了孩子后，婆婆以没退休为由不看孩子。等我们孩子出生，她退休了，但说心脏不好，怕听孩子哭。看她每天风雨无阻地去游泳，我就恨得牙痒痒：“等你老了后，我是不会照顾你的。你不给孩子出一分力，还指望孩子孝顺你？”
她痴呆后，一家人生活彻底乱了套
　　我那些发狠的赌气话，在20年后打了自己的脸。“你作为儿媳可以不去照顾婆婆，可人家掉不了地下，架不住人家儿子孝顺。”很多父母对孩子倾尽心血，活得失去自我，年老后孩子未必孝顺，可像我婆婆这样的，生下孩子喂一年奶，之后啥也不管了，孩子却疼她疼得不行。
　　听我老公的姑姑说，我婆婆给孩子断奶后，孩子就跟着奶奶，等奶奶去世，孩子也大了。因为她不洗衣服，不做饭，孩子们早早地就自立了，我老公都会缝补衣服。
　　每当我跟我妈唠叨这些，她就说：“勤娘养个懒闺女，懒娘养个能孩子。”
　　而我老公和他大哥不仅能干，还都孝顺，不肯让他们的妈受一点委屈，受一点累。公公生病住院，我和大嫂在家做饭，兄弟俩在医院陪床。婆婆隔两天去医院站站，跟公公说两句话，从不会给他按摩一下，连杯水都忘记给他倒。公公去世后，婆婆难过了几天，不久便恢复了正常。对此，俩儿子心里也不舒服，但从未流露不满。
　　公公去世后，我们给婆婆雇了钟点工。她要求俩儿子晚上轮流陪伴，说她从没单独过夜。就这样，我老公和他哥哥一人一周，晚上6时准时过去。如果谁出差，另一个得顶上，他们不能让母亲单独待一夜。
　　看婆婆不断提各种要求，从不心疼俩儿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是老了才变自私的，有的人从小就自私，而且越老越自私。
　　疫情开始后，钟点工没法上工，婆婆怕得要命，让俩儿子白天黑夜陪她。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两家人就没过一天正常日子。后来，婆婆感冒发烧，她坚持在医院住了十多天，直到医生说她的各项指标堪比40岁的健康人，她才答应回家。之后，她要求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吃的菜要洗无数遍，还要买各种保健品。
　　只要儿子反对，她就开始哭：“我五岁没了娘，一辈子没人疼，我真是命苦啊……”然后就开始数落自己如何受后娘虐待、如何拼命读书上完中专、在工作上怎样卖命……没完没了，听得人脑袋都要炸了。
　　这样的次数多起来，我们才觉出她不对劲了。之前，她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也不说自己的感受。
　　忘事、乱发脾气、无缘无故地哭……去医院检查诊断为老年痴呆。我们的心掉进了冰窟窿：之前就不好伺候，以后没了理智，得折腾成什么样啊？
　　麻烦超出我们想象的和担心的。婆婆看到钟点工就骂，最后还动手，结果钟点工没法指望了。为了照顾好她，大哥提前两年退休，每天一早买了早点和肉菜过去，让值夜班的弟弟去单位。那时，大嫂身体不好，还要带孙子，看丈夫每天早出晚归照顾婆婆，她控制不住情绪跟大哥吵。大哥照顾婆婆已经心力交瘁，加上情绪不好，突发脑溢血，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后去世。就是这三天，婆婆也没让人安生。我们找了她侄子来照顾，中午他打盹的时候，婆婆自己溜出家门，不见了。
　　一边为大哥的生死焦虑，一边要到处寻找婆婆，那几天我们的日子过得真是生不如死。

不敢想以后怎样，只能熬一天算一天
　　大哥去世后，我婆婆好像感知到什么，她时不时地拉着我老公的手，叫的却是大儿子的名字。同时，那段时间她很安静，不哭不闹，有时说话跟没痴呆前一样。
　　我老公连公休带请假，陪着我婆婆在家待了一个半月，我们商量着把婆婆送医养结合机构，可谁知婆婆像疯了一样，把着门框不肯离开家半步，嘴里还大喊：“不孝顺啊，不养娘伤天理啊，没娘的孩子命苦啊……”
　　没办法，我老公只能在满30年工龄时提前退休，白天黑夜地陪着我婆婆。可没多久，我发现他的状态不对劲。之前我老公爱热闹，婆婆还没需要他照顾时，一周有五天在外面跟朋友玩耍。这些年，他被闷在家里，话明显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少见了，而全天候伺候病人后，他基本与外界断了联系。我怕他闷，有时过去陪他，可婆婆见了我就骂。之前她见了邻居骂邻居，后来骂大嫂和孙子，对我却笑脸相迎。听她骂我，我知道她的病更重了。
　　果然，我老公说她整夜不睡觉，动不动就哭喊，半夜里那动静太瘆人了。到了早上6时多，她沉沉睡去，而我老公该起床做早饭了。她10时醒来，中午不睡，到了下午6时睡到晚上9时，然后整夜折腾。只要她醒着，我老公就不敢睡，因为一看不住她就跑出去。看到老公消瘦憔悴的样子，我让他给他妈改变睡眠习惯，他说改了仨月，不管用。
　　人都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前段时间，我老公上厕所的工夫，我婆婆跑到阳台上要跳楼，我老公提着裤子连滚带爬才把她拽下。那一刻，他差点崩溃，把浇花的一桶水全泼在我婆婆身上。之后，他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他可能会死在他妈前面。
　　我又惊又怕，连忙跑过去，把婆婆拖进屋里，给她换好衣服后喂了两颗安定。看到她安然入睡，我和我老公面面相觑。他毕竟是男人，情绪很快镇定下来，安慰我说：“刚才让咱妈吓蒙了，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说：“这样下去非把你也拖垮了，还是送养老院吧。”
　　我老公说：“大哥走了还不到一年我就这么做，心里不安，再等等吧。”
　　我很担心老公的身体，但又知道他很孝顺，只能无奈地跟着他一起慢慢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