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刚
有一种亲情叫不看望,今年好多老年人在家中被“保护”了起来,因此,今年走亲的人明显少了许多,闲来无事,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走亲的场景。
我小的时候,过年走亲访友,通常要用到箢子。箢子里面会装上十几个馒头,阔气一些的,里头还会摆上两包草纸捆扎好的点心,用红包袱盖严实了,挎到臂弯里,大步流星地上路。那时,自行车在乡村还是非常鲜见,古时的车马、代步的毛驴也未曾传承到那个时代,是名副其实的“走”亲戚。
到了亲戚家,年轻的一辈会接过箢子,放到老人的炕头上,引领孩子们给老人拜年。拜年的流程年年雷同,说的话也差不了多少,像放隔年的录音,好似不太走心,唯独走心的是那份浓浓的亲情,而且是一年一年地积聚着。老人们的力气一年比一年小,但攥着我们的手却感觉一年比一年紧。
年拜过了,大人们坐到堂屋里喝茶,孩子们到院子里玩耍。这个时候,会从饭棚里飘出一丝一缕的菜香,我们的心忽然被勾出一些激动,虽然不愿承认,但好像这才是我们走亲戚的最终目的。不光是因为馋,更重要的是因为缺。缺吃少穿的年代,对于一桌丰盛的酒席有着现代年轻人的嗅觉、味觉和肚皮永远都无法理解的卑微与渴望,那是一个孩子在苦日子里眼巴巴盼了一年的愿景。
过年的酒仿佛格外烈,像一个亢奋的主宰者,撩拨着气氛,渲染着情绪。女人和孩子先吃罢了饭,便在旁边做起观众,喝酒的一帮男人们愈发地来了兴致,猜拳是最后的项目,看两个醉汉舞舞扎扎,叫叫嚷嚷,一旁助阵的、劝酒的、拆台的、帮腔的、起哄的……这年的滋味儿好像到这时才算爆到极致。待到酒席散了,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大家都忘不了起身去向老人辞行,喝大了的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主家年轻的一辈慌忙地找出各家的箢子来往外送,走亲戚的人就赶紧去夺,走亲的无非是想留下两个馒头,多少是点心意,主家坚决不留,是因为那时候都穷,都知道要靠这一箢子馒头走完所有的亲戚。从老人的卧房推推搡搡到堂屋里,又从堂屋叫叫嚷嚷到院子里,再从院子里争争夺夺到大街上,几句话在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是真心想留下几个馒头,一个是说啥都不缺,死活不让,争到最后,一些实诚亲戚看主家态度坚决也就罢了,讪讪地接过箢子来告辞。所以,有时亲戚走完,一箢子馒头也少不了几个。
后来,条件好一些了,过年出门改为用皮包,馒头也被面包、桃酥之类替代,只是形式未变,夺箢子变成了夺皮包,待串完门子,皮包里的点心常在争夺中变成了碎渣渣。再后来,日子富裕起来,出门串亲改用方便袋,买一些点心和水果花花绿绿地混装在一起,告别时,话不多说,走得了无牵挂。刚开始,许多人还不习惯,客人走时还会推搡一番,但在这种礼让里,不再顾忌捎回箢子或皮包的客人显然是占了上风,有时主家拎着东西撵到大街上,来客早走得远了。
时至今日,过年走亲访友都换成了精美的礼盒,既时尚又高档。客人走时也不再争争夺夺,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礼尚往来,互通有无,一个送得真情实意,一个收得心安理得,都习以为常了。一些有过经历的人还会触景生情,想起当年夺箢子的情景,不免心下感慨,都知道那种奋力的争夺其实是一种尴尬的推让,是当时窘迫生活中相互间的一种理解和无奈。如今繁华盛世,国富民康,在社会的不断进步和人民生活的逐步提高中,一些风俗习惯也在悄悄地改变着。